在李觀一和瑤光找到她的時候。
徐慧蘭正在洗衣,在下遊的地方,用木質有凸起凹陷的木板,把衣服浸濕之後放在上麵揉搓,裡麵放上了可以去除汙漬的植物,然後用一種木棍敲打。
最後讓那能去除汙漬的小果實都打爛,然後用手用力揉。
元執口中,溫柔美麗的女子,此刻雙手粗糙許多,手掌長時間浸潤在水裡,保持一種不正常的發紅,當看到李觀一和瑤光來的時候,一時間還有些疑惑。
那少年拱手微笑道:“在下姓李,儒家弟子,王通夫子門下,和元執交好,他知道我來這裡,所以要我帶些東西來給您。”
於是徐慧蘭一下呆住了,手中的東西落在水裡麵都顧不上,一下坐了起來,然後往前幾步,又止住腳步,把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眼睛微紅,道:
“元執那孩子,怎麼這麼長時間才來消息?”
李觀一看徐慧蘭,道:“元執一直都有給您寫信。”
“他在學宮裡麵給人抄書,也掙到了些錢,也有給您送回來,難道您一直沒有收到嗎?”
於是徐慧蘭怔住,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咬牙切齒地道:“是那什麼趙大官人……送信的人,都和他相熟!他,他把執兒的信都攔下了。”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卻帶著笑,輕聲道:“不過,還好。我還以為,元執把他娘給忘記了,還好,還好……”
她仰起頭來,約莫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卻要更年老疲憊些,頭發包起來了,有一根一根銀絲抽出來,帶著笑:
“來,辛苦你們來一趟,來家裡坐坐!”
“我還想要問問元執他,這十年來過得怎麼樣。”
李觀一把徐慧蘭手中的沉重木桶和衣物接過去了,回去之後,一個斷了一條腿的漢子坐在那裡,手指粗大,正在編織竹簍,頭發枯白,臉上苦色,但是動作卻速度很快。
這是元執的舅舅,叫徐雲俠。
性子秉烈,懂幾手劍術,元執的武功,一開始是他教的。
知道了元執沒有消失,這十年來一直在寫信來此,也同樣猜測到了,恐怕是那個趙大官人的手筆,李觀一都一一記下來了,記錄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笑容和煦,然後去做飯菜,徐慧蘭和徐雲俠家貧。
不過李觀一和瑤光帶來了許多東西,那漢子讓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去做飯菜,然後就一條腿,拄著木杖,去采摘了院子裡麵的野菜,野葵,把葵籽剝開,做羹湯。
“這是風吹過來的,不知道來自於哪裡,卻也算是招待……”
徐雲俠遲疑了下,道:“元執他,最近過得怎麼樣?這麼些年來,也不曾回來,估計是因為我們寄出去的信也被那趙大官人壓住了吧。”
“那孩子的性子直,估計是以為我們覺得他沒出息,不讓他回來……”
徐雲俠沉默了下,道:“天下的親人,哪裡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安安全全的呢,你看看我妹妹……”他側身,看著那做羹飯的女子,輕聲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笑了。”
“自從孩子走了,我又成了這個樣子,她就好像隻剩下了照顧我,然後等著元執回來這兩件事情支撐著她活下去,十年時間沒有消息,所有人都覺得元執死了,她卻不認。”
“之前也有神婆說元執沒了,成了孤魂野鬼,要她去買牌位招魂,被我妹妹一頓打出去了,可她回來,還是哭,哭得喘不上氣……”
徐雲俠道:“天下的母親,誰不愛子女呢。”
李觀一說是,他抬起手掌按在自己的心口,想到了那位溫柔女子,而旁邊的瑤光隻是不說話,他們兩個的父母之緣,都極為淺薄。
徐雲俠不知道這些,隻是道:“他隻是消息回來,就能夠讓她開心成這樣子,他自己為什麼不回來呢?”
徐雲俠壓低聲音,遲疑道:“是不是,遇到了些麻煩?還是說,沒有能夠闖出頭來?那有什麼關係?”他往前湊了湊,道:“男兒大丈夫,一時間的困頓算不了什麼的。”
“再不行,回家來。”
“哪家的父母爺娘,嫌棄自家孩子不爭氣呢?能回來,一家人就是吃些旅葵旅羹也是了,一個人在外麵,算是個什麼?”
李觀一微笑著回答道:“元執他很好,他現在正一展抱負,所以忙得走不開身,才讓我來幫忙的,他也希望,能夠和你們團聚。”
“我也,願意幫助他。”
徐雲俠鬆了口氣,輕聲道:
“是麼,那就好,那就好……”
徐慧蘭端出來許多碗,盤子,隻是他們家沒有這許多餐具,東西簡樸,李觀一帶來的臘肉被切了又蒸過,放在碗裡麵,徐雲俠過去,招呼自己的孫子靠近來。
然後拿了一塊肉給他,徐雲俠的兒子早死,之前斷了腿,兒媳婦跑去了彆的地方,留下了這個孫子,徐雲俠把肉給孫子放在嘴裡,這個孩子幾口咽下去,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唇。
徐雲俠輕聲道:“吃過肉了對嗎?”
那孩子用力點頭。
徐雲俠就說:“那你待會兒去了桌子上,就不能吃肉了,知道嗎?”
那孩子雖然還想要吃肉,還是點了點頭,道:“
知道了爺爺。”這個時候,徐雲俠才拄著拐出來,桌子上的吃的很簡樸,有煮了的大塊根莖類的食物,蒸熟的米飯,用野菜和旅葵做的羹湯,肉,焯水之後蘸著醋醬吃的蔬菜,最中間是臘肉。
對於這個時代的勞苦百姓來說,這已經是頗豐盛了。
有兩種主食,除去米飯之外,還有糙米,粟米,蘿卜混合起來的糊糊一樣的飯,李觀一帶來的精米飯被遞給他和瑤光,李觀一垂了垂眸,徐慧蘭道:
“家貧,沒有多餘的東西招待二位。”
李觀一輕聲回禮:“已經足夠豐盛了。”
他用筷子夾肉,蓋在了米飯上,一層,然後把米飯遞給那邊不大的孩子,幾經推辭,那孩子才接了。
李觀一道:“元執和我相交莫逆,叔母不必如此。”
徐慧蘭眼底帶著感激,開口就詢問元執的情況,李觀一仍如剛剛回答徐雲俠的時候說的那樣,徐慧蘭隻是坐在那裡,李觀一說什麼,她就點頭,認真傾聽,飯也顧不得吃。
好像要把這些年缺少的東西都補回來,臉上帶著安靜的笑,最後擦了擦眼淚,道:“我就知道元執是有才的,他現在忙,沒時間回來也是應該的。”
徐慧蘭道:“就麻煩小兄弟你告訴他,家裡什麼都好的,他在外麵好好的,不用回來。”
這個四十多歲已經是白發參半的女子端著碗筷,道:
“就說我老了,沒有什麼本事,幫不了他什麼了。”
“說我們什麼都好……”
外麵忽然傳來了一陣陣嘈雜的聲音,馬嘶的聲音,還有鐵器敲打著牆壁的聲音,有聲音大笑:“哦?我聽說,元執那小子的朋友回來了?!”
“哈,他之前都敢碰我的結義兄弟,今兒回來,是不是得要賠禮道歉?!”
李觀一起身,徐雲俠死死按住李觀一的手:“我來……”
他臉上的笑容勉強,道:“這事情是這本地的地頭蛇,牽扯的東西很大,聽說和這鎮子所屬的縣城裡,縣官的師爺有關,他還是咱們這鎮子裡麵管律例的副官,朝廷的人。”
“您是來幫元執送信的,不要牽扯到麻煩裡。”
少年人輕聲道:
“元執的信都被他們扣留了,他們估計也沒有去看。”
李觀一起身:“元執,早已是學宮之中的核心弟子,如果他們看到了信,有點腦子的話,就不敢來惹你們了,可惜,學宮沒有出世,他們也不知道這分量。”
“今日我來,就是要將幾位都帶走的,元執也希望全家團聚……”
李觀一起身,安慰徐慧蘭,以及徐雲俠夫妻。
少年轉身,拉開門,門外是十幾個混混青皮,為首者穿一身員外服,騎著馬,頗斜著眼看著李觀一,見是個十六七歲少年,長得雖頗高大,卻不帶兵器,於是顧左右而笑,道:
“哈哈哈啊,元執啊元執,越活越回去了,十年過去,怎麼還在和十來歲的人混在一起?”
“你就是那元執的朋友?”
“你不知道,他得罪了趙爺我的兄弟,那可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就給他這一下戳死了,我若是不做什麼,豈不是得給江湖上的兄弟們看不起了?哈哈哈!”
“今兒伱來,不是元執,趙爺我給你麵子,跪下來磕十七八個響頭,爺爺我放你一條生路,滾出這裡!”
“要不然,哼哼,你趙爺把你捆起來,扔出這城!”
李觀一還沒有說話。
坐在板凳上的瑤光伸出手,雙手按在椅子上。
一按。
少女落在地上,噠噠噠幾步跑到門口了,然後伸出手,抓住大門,用力。
哐!
直接把門關上了。
徐雲俠一愣,著急道:“啊呀,小姑娘,你乾什麼!怎麼把李小兄給關門外去了?”銀發小姑娘想到了初遇的時候,她把李觀一和他擒拿的刺客拖回去了自己那時候居住的洞裡麵。
結果血水濺了一地!
她擦啊擦的,都擦不乾淨。
最後少女果斷選擇了放棄。
而此刻——
觀星學派是不會在同一個地方犯兩次錯的!
少女微微抬了抬下巴,麵無表情。
不能讓血濺進來。
反倒是外麵的那些混混潑皮愣住,麵麵相覷:“你剛剛看到,門怎麼關了?!”
“起風了?”
“不對啊,我瞅著這也沒風啊?”
“噫,難不成見了鬼!”
李觀一無奈失笑,以瑤光的奇術水準,這些人能見到她,才算是真正的有鬼了,那趙大官人似乎不滿,道:“你還敢笑,左右,給我打!!”
於是外麵就傳來了轟轟轟的亂聲。
院子裡麵,徐雲俠提起了扁擔就要一隻腳跳出去,著急無比,那銀發少女數了三下,才讓開來,徐雲俠撞開門,卻是愣住了,外麵確實是倒了一片,對於村鎮的老百姓來說,見到就得要遠遠避開的混混潑皮們,倒伏了一地。
那穿著一身藍灰色衣裳的少年郎揉著拳頭。
銀發少女抬起腳,輕輕在李觀一的右腿下麵踢了下。
李觀一笑道:“放心,我有
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