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傳說,淩駕於宗師境之上的,已踏破前路關隘的存在,偌大天下,幾許爭鋒,多少亂世英豪,過去可稱傳說者,也不過隻是四人。
而現在,慕容龍圖打破了那位不敗軍神的體魄,從容地離去,皇宮的宮門外麵,有數千的禁軍,都穿著甲胄,手持兵戈,卻不能更進一步。
薑萬象道:“止步吧,諸位。”
皇帝笑著道:“今日,隻兩位來尋我飲酒。”
“吾,亦是大醉了一場。”
那些甲士禁軍止步,李觀一提著江南的【一枝春】,然後從這摘星樓上淩空躍下,少年人深藍色的衣袍翻騰,鬢發微揚,麒麟的神韻在空中騰挪,落在地上。
李觀一落地,左手提著酒壺,右手伸出,握住戰戟。
提起。
手腕一動,旋轉一周,戰戟的鋒芒指著大地,少年仰脖,就在這數千甲士的包圍之中,讓那酒液落下在口中,酣暢淋漓,踱步而去,灑脫從容。
隻是走過劍狂所走的地方的時候,李觀一看似從容。
卻是手腕一動,猛虎嘯天戰戟掃過此地,一把一把玄兵都飛起來,淩空而起來,李觀一自己的元神飛出,勉勉強強以《江南煙雨重樓功》駕馭這些劍。
這少年人雖然主管了一州之地,但是麾下卻也有了五萬張嘴,李觀一感覺自己好像不能說是窮,日子卻還是緊巴巴的,這些劍,太姥爺是悟道放下了,可他卻不能扔掉。
玄兵!
這他娘的可是玄兵!
李觀一假借著了喝酒的動作,去把劍都收好,摘星樓上傳來了酣暢淋漓的大笑聲音,薑萬象那個老頭子也從窗上爬出來,放聲大笑:“左右!去拿個大桶!”
“沒有長了眼睛嗎?還不快快幫秦武侯把劍撿起來?”
“然後送出去?”
“哈哈哈哈哈,李觀一。”
“你小子,真摳搜啊!”
李觀一咧了咧嘴,大笑道:“你有錢,給我一把玄兵?”
薑萬象一擺手,五指握合,忽然一聲劍鳴,鑄劍穀穀主所帶的一十三把玄兵之中,其中一把忽然流光燦爛,飛出來,落在了薑萬象身前。
劍身乃狹長,劍身上正麵是細密麒麟紋。
背麵卻是祥雲。
“這是我還是遊俠兒的時候,鑄劍穀的穀主親自鑄造出的劍,名之為麒麟,寒霜銳利,哪怕是沒有多少內氣的人,持拿此劍,可以一口氣斬破一十三具重甲,削鐵如泥。”
“給你了!”
薑萬象袖袍一掃,這把玄兵就真的落在李觀一身前。
“就拿著這把劍。”
“再來和我爭奪天下!”
薑萬象大笑,目光卻掠過那邊的姬衍中。
劍狂慕容龍圖的腳步一頓,李觀一握著一柄江南劍,五指一轉,這把劍散發出流光,也是屈指一叩,此劍流轉,自此及彼,落入摘星樓中。
李觀一背對著他,道:“若當真豪雄,真有本領。”
“就持此江南,踏江南!”
少年沒有什麼不客氣的,把麒麟劍拿起來了,也真的接過了那邊的應國的禁衛送過來的一個大劍匣,李觀一一個一個數過去,最後把剩下的五十多把玄兵都塞進去了。
然後一隻手提著戰戟,一隻手提著劍匣,並沒有什麼豪主,英雄的氣魄,像是個窮摳搜的家夥,和劍狂一起,從千軍萬馬的包圍裡走出去。
薑萬象握著這把劍,他知道,李觀一給他這劍,是有少年人的氣魄,不願意服輸,卻也知道,這一句話,其實是遮掩兩人之間的那個約定。
算是兩個人演了一場戲。
反應卻快。
薑萬象噙著了一絲絲笑意,他伸出手來握著這把【江南劍】,卻帶著一絲慨歎,一種垂暮老者的唏噓道:“麒麟兒驍勇,後輩難以與之交鋒。”
我有麒麟,贈麒麟。
持此江南,踏江南。
一老一少,豪情,抱負,立場,從容,儘數於此了。
隻是那邊的姬衍中,抱著赤霄劍的劍匣,就連劍匣之中的赤霄劍都一反常態的安靜下來了,姬衍中緘默許久,他抱著劍匣,想著中州那些兀自沉浸於權力爭奪之中的宗室,第一次感覺到了疲憊。
在中州皇帝姬子昌,一口氣封侯李觀一的時候。
姬衍中是有些驚喜的。
這位寬厚的老人難得飲酒醉了一場,姬子昌在此刻展現出的氣魄和豪情,在這百年來的赤帝一係裡,已經是很傑出了,在姬衍中眼裡,在強大壓力之下蛻變的姬子昌,是超過陳鼎業的。
縱然是應國二皇子,也未必能有這樣的堂皇正道。
在那一場醉酒後的夢境之中,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宗室的希望,而今日所見卻又把他的一切都打破了,或許,在承平年代,姬子昌是一個不錯的守成之君,但是在這亂世。
非頂尖的豪雄,不能結束這一切。
姬衍中疲憊歎息,他的夢,還是碎了。
………………
薑素受傷不重,但是功體受到了影響,還是吞了頂尖的靈丹將養,他重
新換了朝服,前去尋薑萬象謝罪,看到薑萬象仍手持那把江南劍,卻似頗喜歡此劍似的。
薑萬象見了薑素模樣,連忙起身,笑著道:“太師,何罪之有啊?”
薑素沉聲道:“未曾攔住劍狂慕容龍圖之氣。”
薑萬象笑道:“所謂的罪,是不曾儘心儘力,是上有令而下不從,太師沒有這兩個錯誤,再加上劍狂的氣勢極盛,我聽說他在之前閉關十年,又一路前來,了斷因果。”
“這就如同大軍磅礴而來,占儘了天時地利和人和。”
“不能硬擋,避開才是正道,太師你比我更懂得武功,可最後還是站在了劍狂的麵前,這和你狡詐從容的兵法卻不相同,或許是武者的傲骨,嗬……”
“我確實是不能明白武者的心在想什麼。”
“況且,哪怕是我也知道,這武者交鋒,就如同百姓種田一樣,不是說紙麵上功夫,有許多因素會影響最後的結果。”
“大丈夫,真有誌向的話,就不應該因為一次的失敗而認為自己就弱於對方,不應該因為一次的勝利就傲慢;勝者傲慢,則淪落於敗北,豈是真英雄?”
“弱者不屈,終能一雪前恥,方是真豪傑。”
“天下偌大,勝負無窮。”
“在我死之前,我都不會輸,太師,不也是如此麼?”
老邁的龍微笑,薑素垂眸,作為武道傳說,他仍被薑萬象折服,願意在龍的麾下去奔赴那個未來,但是這一次,薑素道:“我也要前去學宮了。”
薑萬象訝異道:“今日之戰,還不夠嗎?”
薑素沉默許久,回答道:“這一戰,隻是他出鞘的第一劍,但是,陛下,你何曾聽說過,劍狂的劍出鞘之後,隻出一劍就要回轉的?”
“劍,出鞘無回,最後終將抵達極致。”
“學宮儒家古道之中,素王如同初代的夫子。”
“學宮之戰,將會是這八百年來,江湖最燦爛的一戰。”
“我,不能錯過。”
薑素認真看著薑萬象,薑萬象也看著他,薑素是兵家各派的大成者,所以不會不知道,中州和學宮,巡狩之事會是天下大變的開端。
名將應該知道,抓住這個機會,侵吞陳國是最佳戰略。
快一步,就是天地之彆。
但是作為武者的魂魄還在沸騰,他不甘誤過此戰。
天下第一神將可以為了勝利不擇手段。
但是武道傳說卻希望可以窺見武道的燦爛一戰,矛盾的性格同時聚集在薑素的身上,所以他才會親自來到這裡,以應國大將軍的身份請罪。
薑萬象把江南劍收入了劍鞘之中,悠然道:
“最為至極燦爛一戰?”
薑素坦然回答道:“慕容龍圖和我們不同。”
“我們四個,所謂的武道傳說,求的是【道】。”
“慕容龍圖。”
“行的是【武】。”
“我們四個從不同的道路,從兵家,道家,陰陽家,雜家之中,窺見了最後的道路,對於精神和氣血肉體的極致掌控,追求生的極致。”
“慕容龍圖,走的是武,他自己就是一把最銳利的劍。”
“兵家之武,乃為止戈,天下一統;但是劍客的武,卻是勝負,上下,生死,對於一把劍器來說,光華燦爛的巔峰應該在武者的交鋒之中。”
“若是沒有以此身臻至劍道殺伐無上的心,慕容龍圖就不可能踏入現在這個境界;而若是執著走了這一條道路,則不可能長生。”
“但是,他的心境,恐怕就連這樣的思慮都不曾存在。”
“被一劍斬過了吧。”
“我要去見證他的最後的巔峰之戰。”
薑素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薑萬象。
在這個時候。
天下第一神將忘卻了天下。
薑萬象注視著薑素,旋即大笑,道:“好!我也一起去,你見證了我的這一場天下大夢,我也想要見證你所渴望的畫麵,就在這回歸之後,便撕裂這天下!”
李觀一和慕容龍圖一起回到了麒麟軍的駐地。
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狂奔的老司命和瑤光。
瑤光看到李觀一,似是鬆了口氣。
而那老邁司命看著劍狂,卻是嘴唇動了動,歎了口氣,司命大聲讚許道:“好鋒芒。”
慕容龍圖隻從容一笑,回麒麟軍的時候,李觀一看到了虎蠻騎兵整備一如既往,軍容肅整,沒有因為劍狂帶著他闖過去而有絲毫的混亂。
一身戎裝,在甲胄外披了戰袍的薑高微笑看著他。
溫柔的太子目光沉靜:“秦武侯,好興致。”
這才是薑萬象真正看重的兒子吧。
托付未來的仁德之君,李觀一道:“和應國陛下飲酒一杯罷了,順便,他下棋很臭棋簍子。”
薑高微怔,從這語氣口吻之中,知道事情安全,回答道:
“父親他忙碌於天下大事,在下棋的事情上,自然不會在對弈下棋這樣的事情上耗費太多的精神,秦武侯若是對對弈有興趣的話,他日伱我倒是可以下上幾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