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卻不知道什麼是【赤霄】。
霄漢雲氣,唯熾烈如火的心,才能遍染三千。
劍光之中,他看到了姬乘風,張子雍輕聲道:
“罷了……”
“我來履行當年之約定了。”
忽而破空聲連綿不斷地響起來了。
他的身軀繼續被宇文烈的槍,公羊素王之劍刺穿,活佛金身,墨家巨子劍,道門素月真人緊隨其後,這幾位當世的絕頂強者,幾乎全部用儘了極限的力量,轟殺而下。
張子雍疲憊了,他心中許多傷感、許多留戀,又有許多緘默,最後化作了無比複雜的一笑,永遠都在運轉的功體竟然還在不斷的修複身體,這功體遠遠超越不死龍元!
這是他的執念。
執念如魔如神佛。
張子雍抬起手。
他平淡道:“汝等之輩,能殺我,足以自傲了。”
右手猛然揮下,釣鯨客抬起手,然後頓住。
緩緩收回。
張子雍的手按在赤霄劍上,往自己的心口狠狠一刺。
赤霄劍的誅邪特性在這個時候徹底彰顯出來,發出燦爛恢弘的劍鳴,任何一個武者都會本能避開水火,更不必說是可以劈開水火,糾纏雷霆的神劍。
張子雍紋絲不動,目中的神光散開。
他知道自己這一生,都被困在了三百年前陳武帝名動天下的一日裡,他遊蕩在天下的每一處約定之地,想要找到姬乘風。
他自然找不到,但也可以說,他早已尋到了,隻是被自己忘記,因為那個少年早就藏在他的心底,他不曾回頭,隻可惜,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麼好。
縱然武功已強橫到武道傳說的境界,也多有遺憾。
他按住李觀一的赤霄劍,最後用力一刺,讓劍意斬斷了最後的不死,踉踉蹌蹌跪倒於地,垂眸,武道傳說,至於此地,才終於是真正的死去了。
生機轟然散開,朝著天穹之上衝去,本來被摧毀的,出現了溝壑,坑坑窪窪的大地,山川,戰場廢墟之上,竟然生長出了草木,花朵,有青鬆萬壑,綿延數十裡。
此地化作了一處生機勃勃的山穀,風吹萬壑,鬆濤陣陣,如同有人來迎,雨水淅淅瀝瀝落下來了,那老術士放聲大哭,張子雍已死,所以,籠罩了他百年的那一場大雨,終於停歇了。
但是,這雨水之中,竟似乎蘊含不可思議之生機。
以此身為誘餌,完成最關鍵一步之後,隻剩下一口氣的老術士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
生機再度重續起來。
屈載事雙臂竟然重新長出,其餘被他吸納生機的摩天宗武者漸漸恢複生機,墜下千丈懸崖的西門恒榮,負傷的虎蠻騎兵,皆在恢複之中。
李觀一青銅鼎內,元氣彙聚如流水,不斷收納張子雍身死之後逸散出的元氣,他甚至於不知道,這位傳說到底是被他們逼迫而死了,還是因為赤霄劍的劍意讓他回憶起來什麼。
長生之輩,放棄了長生而死。
張子雍的身軀忽然崩碎,化作了一片一片枯黃的落葉,紛飛於天地之間,那是劍狂斬落的一萬多劍,那劍意不滅,成為了擊潰張子雍的最後一部分力量。
在張子雍的功體放棄修複之後,徹底將其斬殺,化作了紛飛落葉般的狀態,李觀一握著赤霄劍,恍惚茫然,想起了【天下第一樓】記錄之中的話語——
【劍狂一劍一百餘裡,斬斷紅柳,劍意不滅】。
“太姥爺的劍意,竟然一直留在他的體內?”
“他就頂著太姥爺的劍意,還能和我們這樣的陣容打平,而就連這樣強大的武道傳說,也難以驅逐太姥爺的劍意……”
李觀一脫力坐下了,那把赤霄劍就在那裡放著,落在地上,少年的手掌在顫抖。
他想要把張子雍的屍骸殘留處理,但是已沒了力氣。
公羊素王卻提劍踱步而來。
經曆過了這樣慘烈的惡戰,他竟然氣息悠長如舊。
拔出劍,出劍從容,堂堂皇皇,卻自有一股霸道。
劍氣紛飛。
張子雍死後,一萬多片殘留樹葉般的存在狀態,皆被以【德】劍劈成了齏粉和廢墟,然後由中土活佛親自超度,墨家巨子拿出了一個青銅機關盒子全部容納起來。
道門先天真人取出了當年道宗親自寫下的符籙。
直接貼在這墨家機關盒上,化作了層層疊疊的封印,隔絕內外。
斬殺,劈碎,揚灰,超度,一次性解決。
造下罪孽,就該付出代價。
不管曾經有什麼經曆。
所做之善不可能抵消惡的存在。
痛苦並非為惡的理由。
煉血為丹,蠱惑肉身佛故事,不死藥傳說,輪轉宗變化諸多江湖舊事,引人飲血練功者,張子雍,其人——
當誅!!!
一直到把這位,極為危險,蠱惑蒼生煉血為功的武道傳說鎮殺了,公羊素王,宇文烈,墨燮,素月真人,活佛鬆了口氣,下一刻,他們從掠身而過。
落在了李觀一身前。
李觀一脫力,他心裡麵想著,自己絕對不要再經曆第二次這樣的戰鬥,太刺激了,這絕對絕對已經是他可以麵對的,最為極限的情況。
赤霄劍盤旋在李觀一身邊,似乎欣喜,似乎開心。
飛來飛去,繞來繞去,然後就飛起來,用劍柄的位置一下一下敲擊著李觀一的肩膀,後背,仿佛不是八百年供奉於京城的天下第一神劍,而是個相當熱絡的流氓狗腿子。
正在給自己新老大揉肩敲背,熱情得不可思議。
幾乎可以幻視劍的後麵有個尾巴,都已搖晃出殘影無數。
宇文烈握著戰槍,看著那赤霄劍,目光之中,情緒頗複雜;而學宮的四位宮主就在李觀一的身前,皆環繞著,看著那坐在碎石廢墟裡麵,懶洋洋的少年。
以及在他身前,鳴嘯不已的神兵之上。
公羊素王笑了笑,道:“該如何稱呼呢?”
李觀一已知道自己暴露在了這些學宮高層,在這天下的眼前了,少年握著赤霄劍,卻沒有力氣把它拔起來,當然也沒有力氣把它拋飛了。
他就坐在那裡,後背依靠著碎岩,赤霄劍如木棍似
的被他拄著劍,劍鋒低著地麵,乃自笑,有從容不迫的氣度,道:
“諸位,赤霄劍主,李觀一。”
“有禮了。”
而釣鯨客則是咧了咧嘴,自笑著道:“哈哈哈哈,終於死了,四大傳說就不該有五個,這老小子是真難殺啊哈哈哈!”
“嗯,李觀一提赤霄劍,嘿,若是在赤帝一係鼎盛的時候,這小子是取死有道了,但是現在卻不是,此刻赤帝衰亡,四方皆亂,如同八百年之前的那個亂世。”
“八百年前,天下亂,乃有赤帝拔劍,勘定寰宇。”
“八百年後,天下亂,又有人拔劍。”
“於百姓,於民心之中,其效用,力量,恐怕會龐大膨脹至不可思議的程度吧。”
釣鯨客提起了酒壺,痛痛快快地喝酒。
“不過,現在卻也不對。”
“如今這天下,對他來說,有好處,好處很大,卻也有壞處,壞處也很大,那幫中州一係,本來可以成為他的助力,至少可以誆騙著來用一段時間,但是這一下好了。”
“中州皇族和李觀一,怕是要成死敵了。”
“這玩意兒是根本立場上的對峙。”
“本來此番所謂的什麼中州天子遊獵,是李觀一和中州皇族聯手,但是現在,他的對手又要增加了……而學宮,鼎盛年間的學宮對於赤帝的忠誠,還可以追隨赤霄劍主。”
“而今天下大變,純粹的信仰又可以支撐多久?”
“若是八百年後仍舊有學子,可以為了虛無縹緲的約定而對赤霄劍主忠心,我信,因人心如此。”
“可若是說八百年後學宮上下全員皆可為赤霄劍主忠誠,卻也如同夢話,這也是人性。”
“聰明人太多了。”
“學宮之中,也不是鐵板一塊的,那麼多聰明人,會有多少願意追隨赤霄劍主,多少會把赤霄劍主當成具備有利用價值的棋子。”
“哈哈哈,不過還有法子,怎麼樣,瑤光,你若是肯開口求求我,你業叔我呢,也不是不可以幫這小子一把,啊哈,說起來我手裡麵,正好還有一個活口。”
“拐一下陰陽家應該沒什麼問題。”
釣鯨客得意洋洋地開口,卻沒有得到那少女的回應。
所以他倒是有些疑惑起來了。
他所化名的【業】,和瑤光的關係已很好了,隻比起觀星一係的老師差一些,他的問題,哪怕是很無聊的話,瑤光也會回答。
隻是因為年幼的經曆,沒有感情和情緒的波動罷了。
於是釣鯨客又強調道:
“怎麼樣,你開口求我。”
“我呢,就出手,幫幫我那二弟!”
他在二弟這兩個字上用力咬了下。
但是還是沒有回答,釣鯨客尷尬喝酒。
喝酒喝酒。
隻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的鬥笠和掩飾容貌的陣法,在剛剛交鋒的時候,已經被張子雍破壞掉了。
這個陣法頗為精妙,其他陣法之士得苦心修持十年,可對於釣鯨客來說,這種陣法幾乎就是本能。
導致被破去竟然未曾一時間反應過來。
武道傳說僵硬,旋即如受驚一般,猛然後退了一步。
銀發少女緊緊跟了一步。
沒有表情的少女伸出手來,白皙的手掌輕輕在空中一握,把一縷銀白色的長發握在了手中,那發來自於釣鯨客,和瑤光的頭發一般無二,在風中微微交錯。
於是那少女張了張口,死死盯著眼前銀發男子:
“我該,如何稱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