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鯨客抬起手,手掌死死按著頭頂銀發,死死看著眼前的瑤光,他是這八百年來最年輕的一位武道傳說,生機,殺伐,內功深厚,不如其他幾位。
但是陣道無雙,奇術獨步,若是真的要殺他,至少也需要和今日拚死張子雍同等,甚至於更高一個級彆的陣容,需要頂尖名將,需要絕世高手,需要萬人鐵浮屠級大軍。
無他——
陣道魁首,最不懼怕的,就是群戰!
他畏懼的反而是劍狂那樣的存在。
一把青鋒在手,就讓天地翻覆,六合輪轉。
沒有什麼奇術,陣法,奧妙,隻以不求長久的劍道,追著張子雍砍了足足兩萬裡,硬生生把這位生之極致,活了三百年麵容不改的怪物劈成了雙鬢純白,根基重創。
其他人入陣,會思考,推斷,驗算,然後小心翼翼,開始破陣,生怕哪裡有問題,生怕不小心走入到了死地。
劍狂入陣會選擇一個比較順眼的角度開始劈。
於是陣不成陣,道難成道。
其次便是道宗,周遊六虛,從容不迫。
至於薑素?
那家夥提兵而起,屬於論外級彆,過於無賴,釣鯨客懶得去管,以他對薑素的了解——如果不是彙聚百萬甲士傾儘全力一戰,這樣的賭注太大,簡直是把國運都壓上去。
一不小心甚至於可能導致自己的國家衰落。
薑素這個戰狂早就掀起亂天下之戰。
在諸傳說之中,釣鯨客的全麵層次足以和道宗相比,陣法之道,包羅萬象,是以性格狷狂自傲,自詡天下高手,無有幾個能夠入眼,孤身踏西域,入滄溟,神色從容不變。
諸多傳說,劍狂短壽,神將年邁,道宗心空,長生執著。
唯我無可匹敵,便是薑素,劍狂在前,他也敢恣意唯我,不受半點拘束!
此刻卻是不同。
釣鯨客背後的冷汗都要把衣服打濕了。
銀發少女慢慢往前。
一隻手就可以提起龍的傳說不自覺步步往後。
“我,啊呀,哈,啊哈哈哈……”
“我,這,這不是誤會嗎?”
釣鯨客頭皮發麻。
銀發少女邁步往前,嗓音安靜:
“所以,當年偷偷放在我桌上的明珠是你送來的?”
“每年生辰的點心,是你準備的。”
釣鯨客的手掌顫抖:“我,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呢!”
釣鯨客拳頭握緊了,然後仰起頭,露出豪邁笑容:
“叫我業叔!”
“是業叔,是業叔哦瑤光,哈哈哈哈哈!”
銀發少女往前踱步。
明明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旁邊萬明逸,卻硬生生在那一張美麗清冷的臉龐上,從那微微抿起的嘴唇弧度上,看出來一種,仿佛戰將披甲衝鋒般的決意和沉靜。
就像是他以前犯了錯,母親忽然開始在那些狐朋狗友麵前,說他的全名,而且連名帶姓帶表字一起念。
銀發少女道:“您總是這樣呢。”
銀發男子腳步已挨著了山崖,後麵一步踩下,碎石都嘩啦啦地滑落下去了,他乾笑著撓頭,道:“哈哈哈,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啊!”
“是白發,是白發對吧?!”
他伸出手拈起來自己的頭發,並不是尋常人年邁蒼老,仿佛冬日枯草般的灰白,而是一種澄澈剔透的銀,如同夜空中滿月的月輝,道:“世上白發之人太多,你把我認錯了吧。”
銀發少女就止住了腳步,她的雙手疊放在小腹之前,嗓音清冷安靜,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想了想,隻是道:“確實。”
“世上白發之人太多。”
釣鯨客大笑,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眼前銀發少女按著衣衫,語氣不疾不徐地道:“那麼,作為今日失禮的回答,作為今日失禮的補償,我就同意您之前一直在提著的稱呼了。”
“您既和觀一結拜了,就請允許我這樣稱呼您吧……”
釣鯨客臉上神色凝固。
銀發的少女微微一禮,衣擺揚起落下如風,鬢角的銀發微飛揚,然後想了想,拿起手指,抵著兩側的嘴唇,然後稍微用力,把嘴唇的兩側都往上麵抵。
露出了一個弧度清淡的微笑:
她道:“大哥。”
!!!!
萬明逸感覺到腳下的山似乎晃動了下。
釣·武道傳說·陣道魁首·最年輕的絕世天才·需要萬人鐵浮屠大軍·五尊宗師掠陣·才有可能圍殺·傳說·鯨客。
被擊穿。
隻用了兩個字。
萬明逸看到那銀發大叔臉上一點一點失去了顏色。
或許是銀發的問題吧。
在陽光下,整個人泛著一種蒼白的灰色。
眼睛都像是被釣上來的死魚一樣。
………………
並不知道在公孫世家之地還發生這樣的事
情。
在圍殺張子雍的戰場之上,局麵仍是對峙,隱隱沉重肅殺。
李觀一早就疲憊不堪,隻是握著赤霄劍,以此劍支撐自身在此,然後平和注視著眼前的幾位宮主,並不慫了氣勢,與此同時,青銅鼎正在以一種堪稱瘋狂的效率吞吐氣機。
江湖五大傳說之一兵解!
同時具備了——兵陣蹂躪,武者廝殺,劍狂劍意,術士破去不死身,司命封了一條手臂,赤霄劍神兵刺破龍元這一切情況下,還是張子雍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心。
張子雍沒有選擇瞬間暴起,然後拋下武道傳說的尊嚴轉頭就跑,這才將其斬殺。
當然,屈載事,西門恒榮,亦有武者的傲骨,理論上傳說不會屈辱求活,但是張子雍不然,李觀一總覺得他可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事實上,李觀一可以感知得到——就算張子雍沒有最後那一下按著劍刺入他自己體內,赤霄劍吞吐的氣焰也會將其徹底誅殺了。
隻是張子雍最後的,被執念消磨地隻剩下了一口的傲氣,要他不肯死在公羊素王等人的劍下,而是要死在自裁,死在八百年第一神劍赤霄鋒芒之中。
不過,正是因為湊齊了這所有要素。
再加上學宮四大宮主最後聯手的喪葬一條龍服務。
這位頂格的武者,三百年江湖傳說,一身功體近乎於等同於被細細地切成了臊子,元氣歸於天地之間,絕大部分都湧動著進入了這一方天地,化作了洞天福地一般的狀態。
但是剩下一小部分,就等同於無主的精純元氣。
湧動著,流轉著,打著旋兒,幾乎是倒灌一般地落入了李觀一的青銅鼎之內,在大半個月之前,那時候李觀一才和薑萬象定下了約定,與淩平洋等麒麟軍分開兩路而行,順著江河而下。
遇到了鼎盛狀態的張子雍,被劍狂劈開一臂。
司命老爺子撿起來就跑。
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極為艱難才從無漏之軀的張子雍身上汲取了那麼一丟丟的玉液。
而就這樣一點點玉液,就已經把李觀一的體魄推升到了,能夠以傷換傷,硬拚宗師西門恒榮的級彆,雖然打不贏,但是癲狂之下的西門恒榮,隻知以內力硬拚,卻也沒法過了李觀一。
而現在,這玉液已不再是一滴一滴彙聚。
流入?不!
這是在瘋狂倒灌!
簡直和泄洪一樣。
青銅鼎就好像是被餓了八輩子似的。
自從跟了李觀一,從不曾吃過這樣好的。
往後大概率也吃不得這樣好的。
此刻幾乎恨不得飛入天地之間,不斷汲取這純粹而浩瀚的元氣,碧青色的玉液在其中流轉飛騰,隱隱然散發出一股極為強橫的生機。
哪怕還不曾開始煉化,就隻是玉液飛入青銅鼎的餘波,都讓李觀一那多有暗傷的身軀開始了迅速的恢複,而在外麵看來,就是這少年人坐在廢墟之中,天地萬物元氣充盈,麵前是頂尖的高手,卻是從容不迫。
公羊素王微笑道:“赤霄劍主?”
“未曾想到,還能夠見到這個傳說之中的稱呼。”
李觀一回答道:“傷勢過重,前輩請恕晚輩不能起身相迎。”
然後第二句話就是詢問:“張子雍真的死了嗎?”
公羊素王道:“是死了,死的很透。”
“但是畢竟是姬乘風。”公羊素王聲音微頓,複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他已明言自己的名號,想來是不想要讓那位皇太孫的名望受到影響,既是張子雍,就不能以常理判斷。”
“你在之前,可曾見過有人的武功練到生機如此?”
“武道傳說壽數綿長,但是也不是沒有止儘,薑素武功超絕,走出了前人不曾走過的道路,武道傳說,壽數百年,卻已垂垂老矣將死。”
“劍狂兩百年已至於壽數極限。”
“司命老前輩,三百多歲,也是垂老如此。”
“可是張子雍活了三百多歲,看上去三十歲一般的,根本沒有半點衰老趨勢,我等總覺得,若是不製止他,或許他可以如同太古赤龍一般,八千年壽不死不滅。”
“應國的蜚心,被殺死八百年後還在跳動。”
“張子雍,武道傳說,不能不謹慎。”
“必須要殺到極限才行。”公羊素王指著那一個匣子,道:“之後,要將此鎮壓在學宮儒門古道之下,由我和麒麟,代代相守,以學宮之力將其鎮殺。”
公羊素王袖袍一掃,落在地上的秋水劍飛入他手中,這柄玄兵之中頂尖的存在,本身劍身應是如同一泓秋水,清淨無暇,此刻卻染上了點點鮮血痕跡,隱隱變化。
老儒生的手掌撫過劍身,道:“秋水無痕之劍。”
“是慕容秋水出生的時候,慕容龍圖親自鑄造。”
“鋒銳,堅硬,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特性了。”
“但是就連張子雍的手臂都可以被切斬進去,自是厲害,收好吧。”他手指一彈,秋水劍重新飛入了李觀一腰間的劍鞘之中,鳴嘯不已。
“此劍沾染不死之血,未來未必不可能成就神兵。”
赤霄劍輪轉過來,劍鳴清麗。
然後大怒。
不斷戳著秋水劍。
公羊素王道:“張子雍不願意死在我等的手中,用赤霄劍自裁了,雖說是自裁,但是實際上最後奪取他性命的,是劍狂留下的雄渾劍意。”
“那老東西未曾走出這一步的時候,做不到這樣。”
“嘿,還真讓他走通了,可惜,這一步路,我想要走,卻又不敢走。”
公羊素王坦然道:“前方萬丈絕壁,有路,無門而入。”
“為之奈何?”
在這個時候,墨家巨子,佛門活佛,素月真人都散開,勘定周圍元氣,以免張子雍做出什麼後手,宇文烈則是注視著李觀一,沒有多說什麼,下令虎蠻騎兵收整。
公羊素王有時間和李觀一閒談,這老儒生溫和道:
“九十七把玄兵縱橫讓他得到了天下第一宗師的威風,卻也限製住了他,那時候的他和我相差仿佛,我和他爭鬥三次,他未曾闖入,我未曾勝他。”
“而今單打獨鬥,怕再難以接得下他的劍招。”“我很想要調動儒門古道的氣勢和他爭鬥。”
“但是儒家的底蘊不是為了個人而廝殺的。”
“於國於天下並無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