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狂聲音落下,那把赤霄劍連鞘倒插入地麵一尺三分,其他人看不出問題,公羊素王卻自大笑道:“以無上劍道之境,強行控製赤霄劍,卻在這裡饒舌,老匹夫!”
劍狂慕容龍圖回答道:“是為了為諸位破去心中之障。”
“赤霄劍本身沒有什麼了不得的。”
“強大的是赤帝和那一代的英雄。”
“舍棄他們的功業,而把天下的期望放在這把劍上,本身不也是大謬麼?諸位既然是學宮的宮主,不應該被這一把劍就奪了心境。”
墨燮巨子,素月真人都心中微有凜然。
他們的年齡遠不如慕容龍圖,在這位劍狂殺得江湖劍道血雨腥風的時候,墨家巨子還在頭痛機關拚接不好,而素月真人還在燭光下抄寫著《太上道君說常清靜經》。
於是兩位宮主起身,行禮道:
“多謝劍神指點。”
隻有姬衍中奔赴到了赤霄劍旁邊,心疼地看著這把神兵。
慕容龍圖受了墨燮和素月真人一禮,笑道:“兩位隻是一時間被從小到大所聽聞的傳說迷惑了而已,哪怕沒有我,你們自己也可以勘破。”
見姬衍中的模樣,劍狂伸出手,將赤霄劍拔出來。
桀驁不馴的赤霄劍在劍道魁首的手中服服帖帖,沒有半點之前的模樣,慕容龍圖把劍重新放在了姬衍中的手中,道:“隻是一把劍而已。”
“為什麼這樣看重?”
姬衍中下意識回答道:“中州皇族八百年榮光在此。”
慕容龍圖道:“若赤帝一係榮光都要落在這把劍上麵。”
“那麼赤帝一係還不如亡了痛快些。”
姬衍中驚怒,卻又不知為何,有種被如同利劍般的言語刺破心中一直回避之事的無力感,慕容龍圖道:“赤帝如果是靠著這一把劍才取得了天下,就不會讓人念了八百年。”
“如果持拿此劍,就可以天下太平,就不會有五百年前那一代赤帝被突厥圍困,需要薛家神將去解圍;若是持拿此劍就可以天命所歸,人心所向,三百年前就不會有姬乘風的慘案,陳武帝也沒有辦法開辟此刻的國祚。”
“放下這把劍,才有可能重新拾起真正對你們重要的東西。”
慕容龍圖的語言如同劍鋒,斬開姬衍中逃避的現實。
慕容龍圖道:“放心,此劍不曾受到損失,我隻希望諸位可以剝離赤霄劍傳說的影響,公允地去看待觀一。”
老人伸出手拍在李觀一的肩膀上,他的臉上帶著老人家在誇耀自己孩子們的時候,常有的那種笑容,道:“即便是不去看赤霄劍,李觀一亦是出類拔萃之人。”
“不是嗎?”
公羊素王道:“自是如此。”
“那麼,你方才說的話,隻是想要我等拋去赤霄劍之傳說,隻考量觀一本身的氣魄和才氣麼?”
慕容龍圖得意大笑:“那自然…不是!”
“你們聽道理的話自然最好,若是不行,老夫卻還有劍理和諸位說說看。”
“從這裡到中州學宮,不算長。”
“最後這一段路,就讓我家孩兒,好好陪著我走完吧。”
公羊素王微怔,他看著慕容龍圖,從慕容龍圖的話裡聽出了些什麼,公羊素王下意識死死握緊了劍柄,最後握著劍柄的手掌鬆開,輕聲道:
“好。”
“那麼,我等就回去學宮之中,安靜等待你們祖孫兩人的到來,另外,赤霄劍主的事情,宇文烈也知道的,所以,你改變我們的觀點,並沒有什麼用。”
“這個消息終究會傳遍天下。”
慕容龍圖隻是回答道:“無妨。”
原本公羊素王等諸學宮的宮主,打算帶著李觀一一起回到中州學宮,經過了劍狂慕容龍圖的打斷之後,公羊素王,墨家巨子,素月真人和李觀一告彆,準備提前返回學宮。
公羊素王離彆之前,不忘叮囑麒麟。
“一定要來哦小家夥。”
唯一一個還能笑罵劍狂一句匹夫的儒生揉著麒麟的頭,道:“我看你像是璞玉君子,太適合學宮了。”
麒麟的頭不由自主高昂。
公羊素王笑容溫暖醇厚:“再說,天下隻剩下你,以及學宮之中的那一頭老麒麟了,你是祂在這天下之間,唯一的同族,便如同你的老祖先。”
“如同劍狂和李觀一。”
“你覺得劍狂對李觀一如何?很好吧。”
“便可知道,麒麟會對你如何了。”
麒麟頭高高昂起,尾巴搖動,覺得之前的果實很是美味,舔了舔舌頭,道:“去了學宮之中,還有果子吃嗎?”
公羊素王笑容醇厚溫暖:
“嗯。”
“去了學宮,有你的好果子吃。”
麒麟大喜。
墨家巨子忍不住對素月真人道:“公羊素王不是儒家嗎?為何如此陰陽怪氣。”
素月真人淡淡道:“儒家之中,這是春秋筆法。”
墨燮啞然失笑。
侯中玉的師祖,那位老邁的術士
本來已存了死誌,但是卻因為張子雍的生機複返於天地之間,反倒是維係住生機,活了下來,本已是沒有了什麼活下去的心思。
可李觀一和老術士閒聊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李觀一無心的一句,若是你死的話,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你弟子的事情,老術士緘默許久,最後歎了口氣。
他選擇隨著公孫無月等前往江南,短暫遊曆。
“你說的對……”
“我死之後,還有誰記得那個孩子呢?”
老邁的術士複雜地笑了笑,決定要把傳承留下來,再慢慢老去,慢慢地迎來自己的結局,隻是術士一脈,並非是武道修行的正統,傳人難尋。
因此李觀一提起筆,為老者寫了一封引薦書信。
本來是應該給【晏代清】寫的。
可是李觀一想了想,把這封信寫給了【麒麟軍七老鬼】。
至於這位老術士的經曆,實在是太過於傳奇。
李觀一在介紹之中,用了能一瞬間引爆七老鬼的方法。
“這位老前輩是侯中玉的師祖。”
然後小心地疊好,交給了這位老邁的術士,道:“前輩放心去吧,去了江南之後,你會有一票弟子想要繼承你的學說的。”
他注意老術士離去,想著。
希望前輩不要被嚇到才好。
李觀一解決了這些事情之後,劍狂在此地親自設宴,用公孫世家殘留的美酒,邀請公羊素王等人在離去之前共飲閒談,李觀一敬酒之後,就主動退了下來。
公孫世家已走得差不多了,萬明逸那個口中隻有非也非也的人也回到自己的家族當中,公孫家的大堂佇立於如同石柱般的山上,倒是顯得有些空空蕩蕩。
李觀一找了許久,看到了那銀發的身影。
自從昨天,那位‘大哥’忽然被擊沉似的逃跑之後,瑤光就有些情緒的變化,哪怕她的臉上仍舊如同往日那樣,沒有什麼情緒的起伏,可是李觀一能感覺到瑤光的心情。
李觀一看到瑤光安靜坐在台階上,看著晚風和夜空的星辰,他想了想,伸出手提起了麒麟,讓麒麟先離開,然後慢慢走到了少女的身後。
大堂更往前麵的台階已經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被剛猛勁氣撕扯而形成的,如同絕壁般的存在,夜風在這絕壁之下翻卷著,穿著一身樸素術士服飾的少女抱著膝蓋坐在那裡。
兜帽取下來了,銀發在風中飛揚著。
銀色的星輝落在少女的肩膀上,顯得消瘦而孤獨,李觀一安靜看著,他慢慢走過去了。
一個點心忽然垂落下來,就在瑤光的身前晃動。
銀發少女的目光落下,順著點心看過去,穿著一身藍色道袍的少年人就站在殘留的柱子旁邊,彎腰微笑著看著她,手指勾起,內氣化作絲線勾連著點心。
分明是很了不得的操控內氣之法,卻被用來做這樣的事情。
瑤光眸子安靜,收回,她的臉上沒有什麼漣漪,隻是嗓音寧靜道:“您來了。”
李觀一見到點心作戰失敗。
有些尷尬地收回來點心,手腕一抖,用非常標準自然的動作,把這個點心拋飛到了麒麟的身邊,麒麟可不講究這個,痛痛快快吃起來。
李觀一身法輕靈,落在了瑤光的旁邊,和少女肩並肩地坐在這大戰殘留的地方,風從很下麵吹拂而上,瑤光的發絲從李觀一的身邊掠過,一切都寧靜。
過了一會兒。
李觀一道:“是因為‘業叔’?”
瑤光嗯了一聲。
李觀一其實看到了最後奔逃時候,釣鯨客和瑤光極相似的銀發,他一路拚殺到了現在,算是個聰明人,從瑤光的反應,和殘留的醉酒後的記憶,也大約猜到了什麼。
他轉身看著那個陪著自己在這一年多裡曆經危險的少女,看到瑤光隻是安靜看著遙遠的地方,在那張似乎永遠都無法有什麼感情波動的精致麵龐落在李觀一的眼中,分明皆是悲傷。
瑤光的眸子看著遠方,主動開口道:“很抱歉。”
李觀一道:“什麼?”
銀發的少女看向李觀一,嗓音寧靜:
“我現在或許沒有辦法陪伴您去到劍狂前輩那裡敬酒。”
“這應當是違反了我們的約定,瑤光一脈和白虎大宗的約定。”
“所以,抱歉。”
李觀一看著瑤光。
李觀一忽然有種感覺,這個少女的內心深處一直都處於恐懼之中,奇術的冷靜,彼此生死相交的信任,卻又有年幼經曆帶來的如同烙印般的害怕。
李觀一站起身,瑤光看到眼前的少年走到自己前麵些,然後忽而得一撩起道袍的下拜,黑發用木簪束起的少年道人左膝落地,以讓自己的目光和瑤光平視。
然後他伸出右手,溫和道:“能把你的手給我嗎?”
“放心吧,一會兒就好。”
這像是初次相逢的時候。
銀發少女不解,但還是伸出手:“如果是您的要求。”
李觀一伸出雙手,那一雙握著戰戟,在這天下廝殺的豪雄的手掌,把少女嬌小的手掌合攏在掌心,然後安靜垂眸,瑤光問道:“您也懂得觀星學派的箴言麼?”
“不,我不懂。”
李觀一回答道:“隻是這一片大地上的人恐懼孤獨,我想,陪伴會讓你的心境安靜許多。”這是李觀一和瑤光初次相逢,初次信任的時候,瑤光說過的話。
那時候的李觀一親手殺死了逃兵,瑤光就是這樣安撫著他的心境,銀發少女顯然也回憶起來,她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李觀一道:
“我不會問你和那位業叔的事情,等到你願意說的時候告訴我就可以了。”
“但是,希望你記住。”
“無論你是誰,無論你的過去是什麼樣子,如同你一直在我身邊一樣,我也會陪伴在你的身邊,這本來就該是相互的。”
銀發的少女嗓音寧靜道:
“哪怕我是無父無母,身上牽扯有血海深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