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由熱轉而微涼,已經有了舒適的風。
風吹拂的時候,馬車的鈴鐺輕響。
中州之地,方圓千裡,約莫也就是和江南,不,甚至於要比起江南十八州勢力籠罩範圍還要小些,可這個小,比的是陳國應國。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仍舊是很大很遼闊的一片地方。
裡麵有的是這個大人,那個老爺的,商隊到了這裡的時候,就不再那麼急急忙忙地往更裡麵的地方趕路了,石武和商隊頭頭們在討論著,之後去哪兒。
而在休息的時候,石一鬆這個小家夥就纏著李觀一。
李觀一在赤龍秘境裡麵,用祖老的那把【淩雲木】,哢哧哢哧地切下來了一段四尺之木,上麵沾染了些異獸之血,血都滲透到了木材的最深處,不會外露,隻是讓這木材堅硬。
石一鬆一開始是不喜歡這個的,後來發現這個堅硬得很,就期待著李觀一把這個木材弄成一把木劍了,眼下坐在那裡,惆悵啊惆悵,道:
“哎呀,道士,你的木劍還沒有給我做好嗎?”
李觀一溫和笑著道:“這木劍哪兒有這麼好做的啊。”他不懂得製作木劍,是慕容龍圖老爺子告訴李觀一怎麼樣做出這木劍的,哐哐砸,哐哐削。
如同年少的慕容龍圖自己打造的木劍。
李觀一在老人的指點下,也重現了這個過程。
但是後來李觀一發現,這不是木工,不是鑄劍,老人教他做這一把木劍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這樣精準,平和,這每個動作都仿佛一招精妙的劍法。
就如同慕容龍圖將自己的一身劍道境界的道路,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了李觀一。
他在製作這一把木劍。
老人手把手教導他,把劍從木心裡麵雕琢出來。
卻也似乎是在李觀一的內心,刻錄下劍狂慕容龍圖一生劍器劍招的凝練,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這樣的一把劍,他們已經進到中州了,距離大皇帝所在的皇城有一段距離。
這一把木劍也已經雕刻地差不多了。
李觀一用一把很普通的小刀削下了一塊木頭,讓木劍的劍刃更加輕薄,銳利,然後把這一把木劍遞給石一鬆,道:“你試試看?”
石一鬆握著這把劍,在那裡揮舞,開心不已。
李觀一卻看出問題,他伸出手接回來這把劍,微笑道:“還是差一點。”
“我繼續修一下。”
石武回來了,今兒卻是拿出來了酒,臉上帶著一種有些遺憾的感覺,道:“老太公,真的不和咱們再一塊走走嗎?”慕容龍圖道:“不啦,我們祖孫三個。”
他伸出大手摸了摸那邊的少女頭發,道:“我們祖孫三個,本來就是打算去中州州城,也就是那個大皇帝的皇宮城了。”
石武有些暢想著,道:“大皇帝的皇城啊。”
“那肯定是頂頂大的好房子,大房子,每天都可以吃許多肉吧,什麼好品質的好東西應有儘有,還有什麼全天下就隻有一點點的最好的米。”
他有些憨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嗐,咱們就種地的,跑遊商的,皇帝過的日子是什麼的,我們也不知道,想來,肯定是天下最好的日子了吧。”
“來來,今兒之後咱們得分道走了,今天吃點好的。”
石武熱情相邀,拿了個木板子架在石頭上,就是桌子了,用那種黑色的陶碗,倒了濁酒,有菜,好菜,一碟子花生米,煮了的白菜拿著些醋拌了,拍黃瓜,上麵有蒜末。
還有買來的鹵肉切了片,就在這路邊兒和慕容龍圖一塊喝酒,喝了口酒,拿著手撿了些花生扔到嘴裡麵,砸一下嘴,石武的神色就像是被這生活日子揉爛的,團起來的布,一下舒緩鮮活起來了。
“我們沒法子去那裡。”
他喝了口酒,臉上帶著向往的笑容,道:
“中州那裡,買賣不好做,而且攤位費,城門口的人頭費也太貴,在那兒的話,可能忙活了好一會兒,也賺不到幾個子兒,我們打算就在中州偏些的城裡。”
“打聽過了,那裡人也很多,很多沒有辦法在都城呆著的人,就在那裡了,我們去做些買賣,然後再買點中州特產的東西。”
“一來一去也能賺點兒了,這一段路上也算是沒有白忙活了,回去以後對得起家人,交得起賦稅,買得起新種子,再給家裡婆娘買兩匹好布子。”
“這年沒白活。”
“老太公你們是打算去湊湊劍狂的什麼熱鬨吧?”
慕容龍圖喝了口酒,用手指拈起花生米,搓了搓,吹口氣把花生米薄薄的外皮吹飛了,隨意道:“是啊,去看看熱鬨。”
石武拍了拍慕容龍圖的肩膀,道:“那你得要注意安全啊,人太多了,也太雜了,怕是混混也不少,小偷兒也不少,記得著了賊小心點,犯不著和他們硬吵。”
石一鬆蹲在不遠處,看著李觀一盤膝坐在那裡,小刻刀飛舞,總算是雕琢出了劍器的最後痕跡,在最後一刀落下的時候,李觀一感覺到了,自己懂得劍了。
他握著這一把劍,感覺這把劍就好像是在呼吸一樣。
有自己的脈搏,有自己的韻律和氣息。
蛻變的其實是他自己。
李觀
一把這把木劍送給石一鬆,小家夥開心不已,第二天的時候,李觀一和慕容龍圖,瑤光,要一起和商隊的人離彆,石一鬆抱著這把木劍,緊緊地抿著唇,低著頭不說話。
石武都推了推,道:“你看,道長都走了,你這個月不是和道長玩得很好嗎?”
石一鬆就不回答,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倔強。
石武不好意思道:“這小子。”
“是舍不得和你們分開,卻又不好意思說。”
石一鬆一下轉過頭來,漲紅著臉,大聲道:
“誰,誰不好意思了啊!誰舍不得!”
他看著李觀一,抿了抿唇,抱著那把木劍,忽然低聲囁嚅著道:“你,你把手拿出來。”
李觀一笑著伸出手,石一鬆把自己那個口袋拿起來了,之前李觀一說買劍,但是後來也沒買下來木劍,這木劍是李觀一自己刻的,這錢自然就還回去了。
石一鬆把這錢袋子放在李觀一掌心,用力握了下,認真道:
“聽說皇城很貴呢,你拿著這些,可以吃點好吃的。”
“裡麵可是有,有一二三……”
他數了數裡麵的銅錢,然後有點記不住了,就很豪氣地道:“有好多銅錢呢!”
小家夥低下頭,踢了踢石子兒,道:“我也想要去看看,但是那裡住的很貴,也不很安全,我還要陪著老爹,你去看了,就當我也看到啦。”
“如果能夠讓那些高手在我的木劍上刻下名字就好了。”
李觀一和商隊分開,這商隊的人們慢慢走遠了,他們會去另外一些普通的城池做買賣,馬蹄聲和鈴鐺的聲音混雜在了一起,落入風中,石一鬆抱著木劍坐在馬車的一側,晃啊晃。
他對李觀一這邊揮手,李觀一送了他劍,那劍譜也改過了,李觀一親自改的,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基礎劍法,如果認真練劍的話,可以修出內氣入門。
等到劍道的修為高起來,就可以看到那一錢三分劍譜裡藏的劍意。
可是李觀一知道石一鬆的根骨。
如果沒有奇遇,這個少年最多隻能走到了二重天的境界。
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年少時候和慕容龍圖一起行走過江湖,可是也不用知道,江湖之中,人和人擦肩而過,有緣分的時候相聚在一起,沒有緣分的時候就散開。
萬事萬物,不一定非要有一個結局。
擦肩而過,各奔東西。
記得年少時候有一個穿著藍色道袍的少年道士,用了十七天時間給他一點一點劈斬出一柄木劍,或許有朝一日,這個道士什麼模樣忘記了,可年少時那種相逢欣喜,相彆不舍的感情,還是會記下來的。
回憶起來,年少如昨。
就是江湖了。
學宮之中,文靈均道:“幾位宮主都已出關了。”
“十大宗師之中,屈載事似是退隱江湖,不知道去了哪裡,陳國的瘋王陳承弼倒是來到了這裡,其餘,西域活佛等,都在學宮之中落腳。”
文鶴悠哉下棋,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他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文靈均沉靜道:“聽聞有人拔出了赤霄劍,姬衍中老爺子回來的時候,還是帶著赤霄劍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老皇叔有種失魂落魄之感,我去問過了,他不肯和我說。”
文鶴抬了抬眉,道:“你要去找那位赤霄劍主?”
文靈均道:“嗯,你呢?”
文鶴微笑道:“我這一脈早偏得不知道去了哪裡,早就是寒門沒落,我對赤帝沒什麼恩情的,原本是要去西域,可是聽聞江南農家用了我的計策。”
文靈均道:“你要去李觀一處?”
文鶴道:“不。”
他簡直是直接拒絕,道:“我給出的計策,都是富國強兵的計,但是實際上會直接變革內政軍政,不是有改變天下之宏願的雄主,不可能用的。”
“他竟然用了。”
“這就代表著他有雄心壯誌,江南那一小塊地方,這樣的英雄人物,奮起於世,一定可以做出許多的功業,但是這就代表著,他那邊一定會有許許多多的麻煩和爭鬥。”
文靈均才知道,文鶴之前為農家許天戈出的謀略,建議,隻是他自己謀略的一部分。
無論是謀人,謀國,最後的落點其實還是謀己。
是自己安全。
“這樣的英雄你知道該怎麼樣做嗎?”
文鶴下了一子,並不等文靈均回答,就斬釘截鐵道:
“我讚許這樣的人,認可這樣的人,我知道他們會改變這天下。”
“我會隔著很遠,看著這樣的人縱情燃燒。”
“並且為之擊節讚歎。”
“他們改變天下,而我,享受天下!”
文靈均看著這個血脈上遠得不知道多遠的兄弟,看著棋盤,手掌有點癢癢。
他想要拿起棋盤砸下去。
然後才注意到,文鶴的發冠很高。
下棋時候,可以擋住棋盤,不至於落在額頭。
文鶴微笑攤手,愉快道:“誰人下棋,不戴高冠呢?”
“就讓英雄點燃黑夜的
火焰,照亮文某人的生活吧,讓我活得更輕鬆些;但是要讓我參與其中,和他們一起燃燒,那就敬謝不敏了。”
“絕無可能!”
“我已從醫家那裡,弄來了麻沸散,蒙汗藥的一切解毒丹,會在麵見李觀一的時候提前服下,並且在安全的地方談論,我願意為他們出謀劃策。”
“也隻是如此了。”
“除非他把我捆了,還可以從嫉惡如仇的公羊素王麵前帶走,就連墨家夫子,活佛都可以對這樣的事情,熟視無睹,乃至於默默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