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昌笑著拉李觀一過來,拿出酒壺,然後掏出一個包好了的綢緞包,就放在樹下麵,打開包裹之後,裡麵放了一把鹽焗生,一些煮雞蛋,些許肉乾。
八百年前赤帝手植此樹,開創學宮。
八百年後學宮入天下,姬子昌和李觀一在這樹下喝酒吃肉。
姬子昌指著那雞蛋,帶著三分自嘲道:“我才知道,這雞蛋如此便宜,根本用不了銀子去買;可是就連這樣的雞蛋,天下的百姓卻也慢慢的吃不起了。”
“喏,給你一個。”
他把一個煮雞蛋扔過去,李觀一看了看,焦黑的。
這個成色,李觀一總覺得很熟悉,斟酌了下言辭,古怪道:“……你煮雞蛋的時候,是不是沒有注意,水都給煮乾了?”
姬子昌神色凝固,道:“這,我,咳咳。”
他裝作豪邁地大笑,右手用力一揮:
“能吃!”
李觀一道:“那倒確實是。”扒開雞蛋殼,一口咬下,而後拿了兩粒鹽焗生,靠著大樹乘涼,秋風吹拂,喝一口小酒,仿佛可以忘卻此刻的局勢。
“常文兄弟說的什麼東西?”
姬子昌微笑道:“一個能幫助你的東西。”
“那一日我在高台上,看了王通夫子論道諸子百家,包括程朱兩位夫子之學說在內,數十個大大小小的流派都被打散,但是這許多學子不受拘束,反倒會四散而去。”
“陳國有錢,應國有地,你個李藥師,除去了一股子窮酸氣味兒,還剩下個什麼?”
李觀一大怒,一腳踹翻。
“罵人揭短,何苦來哉!”
“吃你十兩銀子一個的雞蛋!”
姬子昌大笑。
他道:“你嘛,初來乍到,我倒是在這裡呆了不少時日,所以知道諸子百家的傾向,就算是沒了各家各派的學閥,於各國之間,學子也是有渴望的。”
姬子昌手中握著酒壺,悠哉悠哉道:“兵家,絕大部分會前往應國,那裡可是有著百萬雄兵,有著天下第一的神將,以及天下前五神將的三位。”
“對於任何一個兵家的弟子來說,那裡都是他們所渴望的地方,而名家和縱橫家,會偏向於陳國,陳國啊,好地方,遍地金銀世家,縱橫家和名家弟子一張嘴,便可以兜來金銀功名。”
“你那江南嘛……”
“墨家,以及一部分古儒。”
“佛道兩脈,一時半會兒卻還是入不了這天下的,但是啊,李藥師,你可知道,墨家要搞的玩意兒可都是燒錢的事情,我還看你的麾下買糧不成,反倒是得給世家反打一下。”
“眼下還在開粥鋪施粥,你那錢還有多少?”
李觀一額頭抽了抽。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姬子昌還是溫和儒雅的,隻是最後一起偷了東西爬了牆,兩個人的關係就忽然混熟了許多,姬子昌拈起一枚鹽焗生扔到嘴巴裡麵砸吧砸吧。
手握著酒壺晃了晃,手指指著李觀一,咧嘴笑道:
“江南占人和,卻有世家之隱患。”
“而且缺錢,這個問題,天下人可都是看得明明白白。”
李觀一道:“你有錢?”
姬子昌沉默了下,道:“我有中州國庫。”
李觀一道:“國庫有錢?”
姬子昌自嘲一笑:“皆被宗族把持,我這用度,有一大批之前都是這幫人用的,我此番歸來,暗自查探一番,方才發現,所謂的禦用之物,人家早就用得不用了。”
“我這當代赤帝,在他們眼底也就隻是個推出來的門麵,那姬道純,卻也沒有把我看在眼裡,說實話,那一日你在禦道上拿著劍抽他大耳刮子,我看得爽快地很。”
“如果不是因為這身份和臉麵,我都想要把你推開。”
“我來!”
這位赤帝子終於沒有了一開始見麵的時候,端坐在那裡,哪怕是穿著常服,胡子拉碴,也是要坐得脊背筆直,此刻雙腿箕張,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酒,兩根手指並起指遠處,大罵:
“艸他媽的老匹夫!”
李觀一瞠目結舌。
“不是,他不是和你沾親帶故的嗎?”
姬子昌緘默,沉思。
然後大罵:“賣鉤子的老豬狗!”
李觀一嘴角咧了咧,看著這位威嚴有禮儀的大皇帝指天罵地,也就是此刻沒有學子在,要不然他們兩個都得要掩麵狂奔的,姬子昌喝了口酒,道:“說起來,那老東西急急下葬,藥師,和我來!”
“咱們來一票大的!”
李觀一發現這家夥有點像是個流氓混混。
姬子昌一把擦了擦嘴角,拿起那個綢緞包著的鹽焗生,仰起脖子把剩下的那些生倒入嘴巴裡麵,砸吧砸吧,抖抖手,剩下一點點最為有滋味的碎渣子都入了嘴。
於是李觀一也沒繼續問那是什麼禮物。
兩個家夥直接溜達到了姬道純下葬之地,因為天下局勢的變化,李觀一覺得宗室和世家棘手,麻煩,可是早已經是外強中乾的中州世家看李觀一不啻於見一頭壯年猛虎。
姬道
純之死把世家和李觀一架起來,世家擔心這個時候要是轟轟烈烈地給他風光大葬的話,怕是會激起學子輿論,那幫年輕人還是很容易被世家引導的年歲,可也是這個年紀,才有一股烈氣,軸起來誰都攔不住。
姬子昌和李觀一武功都不錯。
混進來之後,姬子昌指著那墓碑大罵一通。
李觀一還揣了一把零嘴,一邊吃一邊看著姬子昌醉酒大罵,從這小子的表現來看,那一日禦道上,姬子昌是真的很想要擼起袖子自己把姬道純打個滿臉桃開的。
罵了一通,姬子昌還不過癮,想了想,直接解開褲腰帶。
給那姬道純墓碑上來了一泡。
李觀一瞠目結舌。
李觀一放聲大笑。
李觀一加入其中。
似乎是這邊動靜驚動了看守,有人大喊過來了,李觀一和姬子昌就直往小樹林裡麵急急而奔,避開來人,彼此對視,皆放聲大笑。
“痛快,痛快!”
姬子昌直接把手臂搭在李觀一的肩膀上,道:“好兄弟,今日就再陪我胡鬨一番,待會兒給你一個好禮物,必不讓你失望!”
李觀一喝了口千日醉,悠哉悠哉道:“好!”
他的心中也有些鬱鬱之氣,於這層層疊疊規則,秩序籠罩的時代裡麵,他這般性子,這幾日也不痛快,兩人一拍即合,一個展露些許流氓性子的皇帝,一個本身就流浪長大的諸侯。
可是說到底,也就隻是去賭場裡看看這賭場是個怎麼樣的模樣,溜達到了鬼市之中,看一看鬼市裡的買賣,姬子昌對於青樓有莫大的興趣,要拉著李觀一一塊去。
被李觀一反手扛起來。
姬子昌醉醺醺道:“你沒有興趣?”
“啊,你這般年紀,如此武功,莫不是元陽之……”
哐!
姬子昌被一個背摔放翻在地。
姬子昌雙臂展開躺在這一處亭台院落裡,大笑:“可惜,可惜,我的年歲比你大不多,我確實是有女兒,可是才五歲,若是她有十二三歲,我便讓你和她定親了。”
李觀一回答道:“你倒是開明。”
姬子昌豎起手指,道:“畢竟你這個年歲,這種本領,而且怎麼說呢……”他注視著李觀一,微笑道:“王通夫子之事後,你的氣質有些變化了。”
“在那之前,你身上還是凜冽的豪俠氣。”
“今日見,卻又沉凝許多。”
李觀一道:“人都會變。”
姬子昌道:“是啊,我這般人都能如此,何況你呢?”
姬子昌笑得無力了,捂著肚子躺在那裡,呢喃道:“女兒有好幾個,兒子嘛,兒子倒是也有。”
李觀一道:“多大了?”
姬子昌比劃著,輕聲道:
“本來有的,但是死了,很小一個,中毒死了的,臉上青紫的,手指還蜷縮著,很可愛,我最後看他屍體的時候,他的小手攥緊了一根繩子。”
“上麵是我給他的長命鎖。”
“我希望他可以身體很好,健康長大,問學宮道門先天拿來的,那長命鎖都碎了。”
李觀一看著姬子昌。
姬子昌在描述著自己兒子死去的時候,語氣平實。
看不出什麼悲傷來。
最後沉默,補充了一句道:“如果他現在還活著。”
“得有個七歲一百三十二天了。”
“是該握劍和讀書的年紀了。”
姬子昌道:“那是文貴妃的兒子,我知道是誰殺死的,是皇後下的手,她卻說是個宮女所做,聲淚俱下地跪在那裡,說自己管理後宮不好,請我懲罰她。”
“我怎麼可能懲罰她?”
“我的皇後是清河崔氏之女,文貴妃是文家之人,這不是個人的爭鬥,而是天下勢力角逐,反倒影響到了後宮裡。”
“貴妃,才人,每一個都是世家的弟子,藥師啊,你猜皇帝為什麼不能隻有一個妻子呢?如果隻有一個妻子,不是沒有這些煩人的,血腥的,可悲的爭鬥了麼?”
李觀一看他,姬子昌伸出手指,醉醺醺地道:
“不行的。”
“假若,我隻有一個皇後,乃是在列國都有分脈的崔氏之女,那麼不知不覺,朝堂之中,就會都是崔氏子弟,或者崔氏有舊之人。”
“大將軍會是我的大舅子,崔氏的少家主管理財政。”
“不出十年,朝堂無有可用之人了。”
“各部官員,都得對他們討好,因為我之皇後唯一,我和崔氏所生的兒子會是太子儲君,哈哈,真可笑啊,所以,需要有不同世家的女子成為妃子,來用世家對峙世家。”
“而我采用的,很好的清白才子,會被世家官員攻擊,不得不把他貶下去保護他,但是卻在我要再度啟用的時候,他會出事。”“要不然投入世家,要不然,暴斃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