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勇的軍屯田有兩千多畝。理論上,產出足夠他那個營的口糧了,實際上也足夠。當然,像其他所有比他大或者比他小的軍頭一樣,除了養自己的家丁和親兵隊,田產他是一粒糧都不會掏出來的。升了參將,可以擴招部隊,擴招就有錢糧可拿啊,於是他從輔兵裡挑出些仔細辨認一下還能算個人的家夥——理論上有糧吃的戰兵都是叫花子樣,地位連牲口都不如的輔兵們能是啥德行?在大明,牲口都有在冊的記錄,輔兵們則完全沒有!又安排盧四象和鄧長江等人帶著搜索隊四處抓流民湊數,終於又拚出來兩個營的編製。
有編製就有糧餉。不過,樂極生悲,盧勇的厄運也開始了。
軍戶是世襲製。隻要你入了軍籍當了兵,以後你的子子孫孫便要永永遠遠的做下去。行伍世家出身的盧勇當然明白,新擴編兩個營的糧餉要孝敬長官一部分,這是從小耳濡目染的規矩;他心裡同樣很清楚,甚至一直很尊重文官經手後的“漂沒”,這更是天經地義。
但這次漂沒的有些不像話了:居然高達六成!
大帥副帥們也覺得文官們太過分了些,象征性過了個手,兩層過手統共隻留下一成意思一下,即便如此,發下來的竟然不到三成!要知道,這三成真的折算下來,可差不多還是要減半的啊!
戶部撥給兵部,兵部再發下來的餉銀應該是成色九成以上的官銀、米糧應該是白花花香噴噴的大米白麵——盧勇這些參遊中下級軍官們領到的,則是隻有六成多成色的民銀和摻了土的雜糧!這其中的玄虛,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
如果單單是這些,盧勇也就認了。自己這場“大捷”究竟怎麼來的,瞞上不瞞下,大家心裡都有數、新添兩個營的錢糧,大不了全孝敬上去,隻要那幫家夥彆呼啦啦餓死一大半就行,反正以後會成為定額發下來,還是隻賺不賠……但,這次,文官們是連原來那個營的糧餉一起扣的——也就是說,一場大捷下來,不僅沒賺到,反而把老本也賠了!
仗著領了皇賞——聖上開心,發了一百兩內帑私房錢,又賜了一壇禦酒說是“以壯將軍虎威”,這些直接來自帝國最頂層的賞賜沒人敢打主意,於是盧勇喝大了,當著押運官——一個從七品的州判的麵發了幾句牢騷,這下捅了馬蜂窩!
皇賞是由一個公公送來的。
太監其實是尊稱,在大明,並不是每個公公都能叫太監的!公公們是聖上的家奴——那時,聖天子以天下為家,家法自然大於國法。也就是說,彆看文官集團可以把武將們收拾得欲哭無淚,但打死也惹不起公公們。就算他們折騰到把天捅個窟窿,文官們也隻能忍著,回頭再向聖上哭訴告狀,如果聖天子不說話,誰也管不著這幫家夥!
一般來說,除非拿到特權,比如尚方寶劍或金銀令箭,武將們向皇帝的報告,必須經過通政司轉呈禦覽——如果你說了文官老爺們不愛聽的話,嗬嗬,對不住,你的報告在這一關就會被駁回:聖上日理萬機,哪裡有時間聽你念叨什麼大米雜豆的雞零狗碎!
但文官們可管不住公公的嘴啊。雖說派到苦寒的九邊給一個小小新晉參將送皇賞的公公,大多是宮裡打雜掃地等不怎麼受待見的主兒……那也是聖天子的身邊人,保不齊哪天這話就傳到聖上耳朵裡!
好一通打點,文官們不僅把吃到嘴裡的肥肉原封不動地吐給了公公,更被這位尖嗓子的“天使”(就是這個詞,天子使者)抓住機會小放了一把血——其實,這位天使本身對盧勇也不滿:咱家才不管你&他&媽的真窮假窮,大老遠的給你送恩旨,才封了一百五十兩給咱家,打發要飯的呐?!咱家回去還要給大小首領們分呐,辛辛苦苦跑這麼一趟,難道咱家是為了給你倒貼銀子麼!
堆起謙恭的笑容滿麵春風地送走了天使,文官們從彼此的眼睛裡都看到了殺意:不知死的狗頭好大狗膽,竟敢在天使麵前公然叫屈!一個小小的參將竟敢如此,往後那些副將、總兵,還不得蹬鼻子上臉跑去京師告禦狀麼?壞了規矩一定要付出代價!
血海深仇。
這梁子,就算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