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三年啊!
彆說修齊治平了,啥正經事都不做,都是想博個“直言敢諫”的“骨鯁之臣”的名聲——否則,你們倒是繼續“諫”啊,怎麼打死了幾個就全啞巴了?
偽君子!
再往後,相互之間又開始扯皮拆台,內鬥不休。終於,父皇實在受不了,乾脆不上朝,讓他們隨便折騰了……
這幫家夥,該怎麼收拾好呢?
朱祁鈞乾脆在軟榻上仰麵躺下,用手捂著額頭,閉上眼睛,繼續想著心事。捫心自問,以前朱家那些長輩皇帝們,包括自己的父皇,也確實各有各的不堪。不過,那些臣子們也是真不像話,看過前朝的一些奏對,真的讓人很無語,比如說……
皇帝每天上朝,兢兢業業地事必躬親,那幫文臣覺得不能為所欲為了,便一定會有人上書:陛下不要操心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交給我們處理就好了,您還是回後宮多生幾個皇子吧,這才是國家根本!然後一群家夥擁上來雞一嘴鴨一嘴地附和著喋喋不休……
皇帝不上朝,想扯虎皮做大旗找天子撐腰尋不到人,他們便又會痛心疾首地上書:陛下不能沉迷後宮,商紂王周幽王的殷鑒不遠啊……
更有甚者,純粹是為了給自己貼金搏名聲,罵天子居然也成為一種最有效的手段!拿父皇為例,居然有家夥信誓旦旦地罵:皇帝不上朝,一定是沉迷後宮女色、聖天子是半神,能讓聖天子沉迷的,一定是妖邪,對,就是千年狐狸精!後宮“穢不可聞”“人人皆知”——穢你斜麻麻個卵子、知你斜麻麻個皮!莫非有哪個家夥能隨意在後宮行走,否則,你一個外庭官員怎麼能知道禁宮之事?李世忠跟自己講過,當時父皇讀著奏章氣得臉都白了,手哆嗦個不停:“這廝竟敢如此惡毒,就差指著鼻子罵朕了!這是拚著挨一頓板子換個敢罵皇帝的好名聲啊!打了你,朕就是個板上釘釘的昏君了!朕不能遂了你的意,朕不打,朕忍了!朕偏偏就不打……”父皇真沒打那廝——隻是把後宮的擺設都砸了個稀巴爛!
自己當然也想做個好皇帝。但,這幫家夥完全是對人不對事,隻要一派擁護,其他幾派哪怕前一天還打得頭破血流,立刻會親密無間旗幟鮮明地反對、就算繞過內閣發中旨強壓著推下去,到了地方上,他們那些門生子弟的地方官也會來一句:“無內閣附署?此矯詔也,臣不奉詔!”硬生生頂回來——“我抗過旨”這種事,這幫王八蛋可以吹一輩子!偏偏還顯得他們骨頭有多硬似的……
想到這裡,正曆不覺長長的歎了口氣。
噗通一聲,李世忠跪下了。噗通,噗通,又是幾聲輕響,其他侍候著的太監們也都跪下了。
“萬歲爺要保重龍體啊!”
這是李世忠的聲音,聽得出來,話音不高,但透出的憂心是發自內心的。
“萬歲爺要保重龍體啊”,其他太監們小聲和著。
緊接著,是一片重重的叩頭聲。
還是他們最忠心啊!
想到這裡,朱祁鈞頓覺眼前一亮,睜開雙眼,猛的坐起來,定睛看著跪在身前的這些人:
他們不是官。很多人甚至不識字——能供孩子念書的家庭,不太可能把他們送上這條路。李世忠等有限幾個識字的太監,也是在宮裡學的。他們當然沒機會念什麼聖賢書,所以不會像那幫文臣一樣,講起歪理來一套一套的永遠振振有詞。
他們更不是民。身體上的後天缺陷注定了他們此生永遠不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不僅沒有妻子兒女,進了宮,他們便連父母也沒有了——他們唯一擁有的,隻是聖天子本人。
那……他們算什麼呢?
家人!
普通的奴仆還可以通過買賣更換主人、甚至能鋌而走險私逃。可他們這些特殊的奴仆,誰敢買?就算能逃出宮禁,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聖天子是他們生命唯一的意義——所以,他們是自己最值得信任的人!
想到這裡,朱翊鈞的臉上逐漸露出笑容,目光中也帶上了暖意:“都起來,都起來吧。”
李世忠等略略一抬頭,猶豫著慢慢起身,甚至沒人去抹額頭上的灰塵,一個個繼續垂手低著頭站著。
“還是你們最貼心啊!”朱翊鈞的一句感歎,大小公公們呼啦一下,又全跪下了,再次紛紛伏地叩頭:“奴才不敢當”、“奴才本分”……
“都起來,不用跪了。”朱翊鈞再次開口,繼而,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朕決定了……”
今後,就效法父皇,用身邊這些最忠心的太監去收拾那幫老家夥!
就在此時此刻,陝西的延安府已經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