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加大婚,雙喜臨門。
這種事,即使是平常百姓也會熱鬨非凡,何況這群無事也要生非的軍漢!
陝州城最大的酒樓燈火通明,各家有名飯莊的大師傅都被“請”了來,每個大師傅都帶了兩個夥計,用食盒挑著自己的獨門配料傳世老鹵。一開始,怕旁人把自己的不傳之秘偷了去,還都或多或少有所保留,不一會這幫人便紛紛生出爭強好勝的念頭,一個個在灶台前揮汗如雨地做著自己的招牌菜:紅燒黃河鯉魚、煎扒青魚頭尾、炸紫蘇肉、扒廣肚、蔥扒羊肉、炸八塊、汴京烤鴨、燴三袋……一道道佳肴流水般從廚房傳出,再送進一張張大嘴裡。
百八李是汴京樓的當家大廚。既然名號裡有汴京,烤鴨自然是看家大菜——馳名中外的北&京烤鴨,便是由汴京烤鴨發展改良而來。百八李的綽號來自於其精湛的刀工:一隻烤鴨從頭至尾整整一百零八刀,每一片連皮帶肉,大小薄厚絲毫不差,最後一刀下去,一副骨骼標本般的鴨架會一起端上桌,再在客人們的哄堂彩聲中撤下去,吊出一鍋濃濃的鴨湯。乳白色的濃湯撒上幾點碧綠的香蔥碎,任你喝了多少酒,都無法拒絕這種香氣和顏色的誘惑!為了不辜負自己和汴京樓的金字招牌,百八李隨身帶了兩把刀,出發前磨了又磨,還從徒弟頭上揪了兩根頭發下來(百八李自己是禿頭),放在刀口上輕輕一吹——迎刃而斷,端的是好刀!
果然,烤成棗紅色向下滴著油脂的烤鴨是最受大王們歡迎的菜品之一。唯一的小問題是大王們吃的有些太快,百八李使出渾身解數也趕不及前麵一直催促。百八李有些納悶:薄薄的蒸餅裡夾上兩片鴨肉、蔥白、瓜條、再抹上獨門秘方調製的醬料……要花不少時間呢。每一隻都是整整一百零八片,隨便哪桌也夠大王們吃上一陣啊!手底下加了勁,速度更快了——這時候才真顯出老李的功夫:每一片烤鴨依然中規中矩,毫無二致!
又送出去幾隻以後,端菜的夥計來到後廚,躊躇著對百八李說:“師傅,大王們要您過去。”
百八李聞言哈哈大笑:“哈哈,這是大王們誇俺手藝哩!也罷,咱給大王們現場露一手!來,帶著鴨子跟俺走!”
百八李躊躇滿誌地來到前麵,滿臉堆笑地問:“各位大王,俺這烤鴨中不?”
已經喝了不少酒的尤福田第一個高喊:“中!中!太中啦!好吃!”
沒等美滋滋的百八李說什麼謙遜之詞,高藤豆接上了話:“就是切的有點不好。”
聞聽此言,百八李頓時心裡一驚:出師二十幾年,這可是客人第一次挑剔自己的刀工!學徒時曾聽師傅講過,據說江湖上有一種刀法,能夠把鴨脖上那層脆皮也剝下,一百零八刀後,全鴨隻剩一隻鴨頭!可惜這種刀法隻是江湖中的傳說,師傅自己也不會。莫非……
想到這裡,百八李的冷汗當時就下來了,驚喜交加抱拳躬身誠惶誠恐道:“小人慚愧!小人鬥膽,敢請大王示下,小人感激不儘、感激不儘!”心裡暗想著,想當年自己三年學徒兩年效力,挨了師傅多少次毒打才掌握了這手功夫?要是能趁這位大王的酒勁兒,把此般絕技偷到手,這便宜可就占大了!再往後,彆說陝州,也彆說豫省,自己在整個中原地區,那可就算掛出名號了!
有點喝大了的高藤豆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站起身來到放著烤鴨的推車前,擺擺手拒絕了百八李倒轉刀柄遞過來的刀子,刷的一聲抽出腰間匕首。
百八李看得更是一驚:所謂大巧不工!自己引以為傲的刀工就不說了,不還是要專用的刀麼?看看這位大王,隨便一把匕首都可以使得!這得多少年的功夫……嗯,光有功夫還不夠,得要天分,天分啊!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般天分,能在電光火石間把這等絕技偷學到手……
沒等百八李再多想,高藤豆拎起鴨脖子,匕首刷的一聲切將下去,烤鴨一分兩半!好個高藤豆,抓起半隻向穀白樺淩空拋去:“接住!”,自己拎起另半隻,一大口向鴨腿啃下去邊含糊道:“切恁多做啥?吃著太費事!就這樣上!”
頓時,所有桌上轟然爆發出一陣彩聲!
還沒等滿嘴鴨肉的高藤豆走回自己座位,身後傳來小夥計的呼喊聲:“師傅,您怎麼昏啦?師傅,您醒醒啊!”
百八李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踉踉蹌蹌回的後廚。許多年以後,他唯一記得的事情是,自己頹然坐在爐旁,耳邊不時傳來一聲又一聲大喝:“再來兩隻,要整的,不要切……”
酒足飯飽,洞房。
大小頭目都來了——洞房就選在州衙後堂。兄弟的大喜事,關盛雲自然要有老大的樣子,把馬文升的臥房讓給新人。前麵喝過了,不算,洞房還要再喝一場。穀白鬆義不容辭的幫哥哥出來擋酒——不消一刻,便口吐白沫被人爛泥一樣架了出去。
穀白樺知道,討饒是沒有用的,喝吧。
鬨得最歡的竟是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梁老四——畢竟這廝是這夥人裡有限幾個娶過媳婦的家夥!有過洞房夜被人差點整死的慘痛切身經驗,門道自然比那些光棍多得不是一星半點……臉上被畫得五顏六色的穀白樺被眾人捏著鼻子一通狂灌,直到把新房吐了滿地狼藉,眾人才哄鬨著散去。
蓋著紅蓋頭的趙姑娘顧不得許多,等人走淨了,摸索著過來攙扶穀白樺,卻被後者一把推開了。沒等趙姑娘緩過驚嚇,穀白樺踉踉蹌蹌地走到衣櫃前,拽開櫃門,看也不看地一伸手……從裡麵把張丁拽了出來!
趙姑娘從蓋頭下麵的縫隙目瞪口呆地看著夫君連推帶踹地把嬉皮笑臉的張丁轟出門,又羞又氣,不知所措地坐在床邊,隨後穀白樺竟端起臉盆來到近前。
這是乾啥?雲南的風俗莫不是要給新娘洗臉?趙姑娘正在奇怪,穀白樺一附身,一盆水嘩的一聲全潑到床下!幾聲怪叫響過,床下一口氣鑽出來好幾個,連滾帶爬地訕笑著向屋外逃去!
穀白樺含糊地咒罵著關上門,這才回到床邊,正待伸手去揭紅蓋頭,就在此時,門縫裡飆進來一股水箭正中穀白樺的後心——不知哪個,用豬尿泡裝了水,隔著門縫嗞了進來……
穀白樺憤怒地回身望去,在燭光裡,隻見窗紙早已被捅出來一個個黑窟窿,每個窟窿裡都有一隻眼睛向自己一眨不眨地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