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同鄉(2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7066 字 12個月前

大軍開始有條不紊地渡河。小一些的舟筏釘上木板做成浮橋過人,大型渡船擺渡重裝備物資,三天多一點的時間,大軍已全數渡過洛水。

宜陽西南方是趙堡鎮,在兩地之間,是綿延幾裡路的軍營。包括趙堡鎮,周圍的居民已經被霍知縣“堅壁清野”都趕進了城——雖說百姓們都不識字,也不可能知道霍知縣不久以後怎麼向洛府報大捷文書,但有些事,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這陣子最忙的是國清林,幾萬人過河可不是兒戲。饒是不僅有條不紊,更得到了宜陽縣府的全力協助,三天裡還是翻了兩隻船,死了三個輔兵,沉了兩千多斤糧,然而重裝備和大牲口馱畜沒有任何損失,這結果國隊長很滿意。

宜陽的縣庫當然空了。不止富戶縉紳,所有居民都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們狠狠敲了一筆竹杠,有些家連銅盆鐵鍋都被收走,但大家的性命,總算都保全了下來。唯一的例外是仝老爺,本身有功名,族裡也有子侄在南直隸刑部做郎中,平素在宜陽很有威望。霍知縣親自去拜訪了一次,二人密談了一個多時辰,仝老爺恭恭敬敬地把霍太爺送出宅門的同時,大家看到仝老爺的家人們吆喝著抬出了許多箱籠和糧挑子。半路上一個磕絆,一個箱子裡滾出來許多白花花的銀子……既然仝老爺帶了頭,於是縉紳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所有人都知道城外過賊兵,這時候還貪財,不說城破了會被洗劫一空,非常時期霍太爺當真撕破臉說你通賊,那可就不是些許錢糧能平得了的事啦。

誰也沒注意到,當天夜裡,這幫人又從衙裡把東西悄沒聲息的抬回了仝府,進的後門。

不過這仗打得很有些古怪。白天城外聽起來很嘈雜,人喊馬嘶的怕不是得有幾萬人,但賊人們卻不攻城;到了啥也看不見的夜裡,城頭上總能熱鬨一番,聽動靜像是在打仗,然而也就一個多時辰,所有聲音便都歸於沉寂。出門看看是不可能的,縣城裡本來就有宵禁,牛二衙(二衙是縣丞的彆稱)早就發了通告,防備賊人夜襲,掌燈後一律不準出門,否則就是通賊大罪!兩三天都是如此,大家也就習慣了。反正能保住性命最要緊,其他的事,誰管得了那許多?

待到大軍拔營離開,穿了長衫的霍今言知縣再次親自趕到十裡長亭與龔老鄉餞彆。一場酒又足足喝了一個半時辰,霍縣又淌了淚,喝到動情處,飽含激情地為龔德潤作了一首《話彆》詩:

離家萬裡思鄉時

幸得天涯遇故知

傾蓋得慰三生願

比翼九霄赴瑤池

龔德潤當然看得出,霍縣尊用“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的典故,寄托了彼此在反大明和保大明的兩條截然相反又殊途同歸的道路上共同發展、共同進步的美好祝願。

不過龔地主隻念過私塾,沒混過官場,忽略了一個細節:可能是霍縣尊心情太過激動,借著酒意飽蘸濃墨一揮而就以後,意氣風發地把筆一擲……筆斷了——然後,這詩便沒落上下款!誰寫的、寫給誰的,什麼時間寫的……都沒說明白。換句話說:以後龔地主要是不走運在哪裡被官軍拿了,再搜出這首詩來,誰也彆想用這個來“栽贓”霍太爺通賊!即便是龔地主親口招認都做不得數——賊說的話,能信麼?!

龔德潤鄭重其事地拱手作謝,隨後一揮手,親衛龔二搬過來一個大木匣。又是一番麵紅耳赤的爭執,等龔德潤祭出“不收就是看不起俺這個老鄉兄弟”的法寶,霍太爺隻能勉為其難地稱謝收下。

回到縣衙內宅,霍知縣看著白花花的銀錠發了一會呆,口裡喃喃地說道:“一個‘大計優等’怎麼也要花個兩千兩吧?這倒好,不僅分文不用掏,平白還賺了一千兩*!‘守城’才‘花’了兩萬多兩,這可也太值啦!”

若是早能想通這一層,還怕個啥子哩!

一念及此,霍縣尊略略又感到些許遺憾:唉,要是每過一陣子就能來一股悍賊……那可真是再好不過的事啦!

*本篇知識點。

明朝的一斤差不多相當於今天的六百克。明斤是十六兩,一兩約三十七克多一點。由於提純技術有限,一般來說,官銀的含銀量在90%—95%左右。一千兩白銀約合不到四十公斤,考慮到銀的比重大,因此體積其實並不算太大,就是一個中等個頭的西瓜那麼大而已,當然,分量比西瓜可要沉多了。

由於鑄造工坊的技術差異,官銀的純度有差異。至於民銀,就更不用說了。當然也有很多人會想方設法地造假:往裡麵攙鉛、錫等顏色差不多的賤金屬,所以含銀量更低,成色差異更大,普遍在六成到七成而已。

所以真正的古代,並不像影視劇裡,大俠在飯館吃完一抹嘴拋下一粒碎銀子就飄然離開那樣瀟灑,更不可能滿天飛銀票——那東西類似今天的存折,隻是異地兌換銀兩的憑據,除了有限的幾個聯號商家,沒人認那玩意。相反,麻煩得很:如果你堅決抵製銅錢,非要用銀子結賬,夥計就得從銀樓裡請來一位老師傅,當場鑒定成色,然後一通計算,挑塊差不多大小的,用剪刀剪了,再用小秤稱……最後老師傅拈一點碎渣算出抬(錯彆字)費,跟你一道離開、飯館的掌櫃把碎銀子粒統統收好。攢到差不多了,再到銀樓鑄成五兩、十兩或五十兩的大錠,揣回家,找個壇子裝起來埋床底下……

因此,大多數情況下,大家更喜歡用銅錢做小額結算。BTW,唐朝宋朝鑄的銅錢在明朝都流通,也更受歡迎——末期東林黨鑄的錢含銅量低得令人發指,百姓們都不用。

在清末民初,海外流入的“光洋”,也就是銀元,被廣泛用作一般等價物也是同樣的道理。每枚銀元純度在95%,含銀量非常穩定,容易計算。而且,製造工藝的難度限製了造假:民間作坊無法鑄造出精細的花紋。其中比較著名的是墨西哥“鷹洋”,由上麵的雄鷹圖案得名。另一種是民國時期的“袁大頭”,這種含銀量差了些,理論上應該達到90%,但你懂的,既然各地都有鑄造的,實際上都肯定會差了一點,個彆地方甚至含銀量僅百分之七十多。

您有沒有注意過硬幣外圈往往都有一圈鋸齒?這也是銀元的遺傳特征。一開始,銀元的邊緣是光滑的,就有人動腦筋:想方設法地或磨或切或削下一點點,攢一陣子熔了便到手一小塊銀子!這等技術自然推廣得飛快,於是一塊銀元你磨我切要不多久便不成樣子了。於是乾脆鑄上鋸齒——我叫你磨!磨平了就算假幣,沒人要,自己留著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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