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秋水重重地歎了口氣。若是以往,這個口無遮攔的武夫說出“大人們知道有多少兵”這等渾話,莫知府絕不會容忍——多報幾個人、漂沒些許銀糧是慣例,又不是襄陽府一地這麼做!彆說這是潛規則大家都做,若是單你一個一塵不染,這把官椅你能坐得了幾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誰不明白,所有人都臟了手能讓你裝白蓮花?還不立即群起而攻先把你咬死再說!不過,書到用時方恨少……捫心自問,此刻把“書”字換成“兵”字也是一樣的。尤其是這家夥養了一百五十個親衛家丁,關鍵時刻真能指望的也就是他這些人,所以,莫秋水沒辦法發作,隻得歎氣。
張可欣轉向甘誌海:“納川兄,王府護軍怎麼樣,武備該比衛所兵好不少吧?”
胡傳祿聽到鄧森說募民協守,猛然醒悟過來,沒等甘誌海答話,急道:“各位大人,護軍也好,衛所也罷,都是自己人,這個先不急。草民以為,當下先要把民伕丁壯組織起來,否則,消息傳開,外麵一亂再找人可就難啦!”
眾官聞言如醍醐灌頂,莫秋水讚道:“胡老先生大智!”繼而揚聲道,“來人……”
話音未落,班頭吳有德從外麵慌慌張張奔進二堂噗通跪在門口:“稟大人,不好啦!不少人都看到了漢水裡的屍首,消息傳開,城裡已經炸了鍋,現下全城百姓們都在向城外逃,根本攔不住,連營兵都跑了大半啦!”
緊接著,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聲音越來越大,不一刻眾人耳際便全是哭號聲、腳步聲、東西翻倒聲,馬嘶犬吠聲……嘈雜聲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彼此間要對著耳朵大喊才能聽清對方說的什麼。
晴天霹靂!
等各位出了府衙,映入眼簾的便是滿街大呼小叫奔逃的人群,男女老幼各色人等都有,看見人潮中偶爾閃過熟悉的青色窄袖袍影,莫秋水才發現,連衙前站班的衙役們都不見了!完全是一番末日般的景象。
眾官麵如死灰,心裡都明鏡似的:此時,天王老子也沒辦法阻住驚恐到極限的人群,募民協守已然是白日做夢。
眾官呆立了不知多久,耳畔的嘈雜聲漸漸消寂下來,街衢上已空無一人,城門卒早已不知所蹤,甚至能透過大敞四開的城門,一眼望到南門外野地裡南逃人群小小的背影!襄陽府門戶洞開,還沒見到關盛雲的影子,已儼然成為一座完全無法設防的空城。
鼻子一酸,淚水湧出莫秋水的眼眶,轉過身來對鄧森深深一揖:“鄧副帥,你帶家丁保著襄王千歲到承天府(今荊門、鐘祥、潛江一帶)避一避吧,王爺的安危全仰仗副帥了。往日裡對不住的地方,副帥莫怪,多多擔待則個。”
鄧森慌忙向旁一跳想躲,但莫秋水隨著轉了半圈,還是躬下了身,沒躲開的鄧森噗通跪了下去雙手齊搖急道:“使不得啊莫大人,末將受不起啊……”
莫秋水搖搖頭沒再接話,轉向甘誌海道:“納川兄,下官無能,有負聖恩。這襄陽府守不得了,王城自也守不得,你和鄧副帥保護好千歲,代下官問王爺萬安。”
甘誌海愣了一會兒也沒想好該怎麼勸,重重地點點頭,還了一禮:“可望兄,幾位大人,都讓家小收拾下,還有胡老先生,一會下官派人來接了跟王府一道去承天府。各位大人保重。”
莫秋水再轉向張可欣等人:“各位大人,咱們報效朝廷的時候到了。咱們各自安排下人們在府倉府庫裡堆柴,等薪柴堆好本官便親自點火,然後自投烈焰,也免得屍身為賊所辱!”
張可欣慘然回了一禮:“也罷。莫大人去燒糧倉,下官去燒武庫。納川兄趕緊派些人來,把庫銀布匹什麼的搬一搬,能帶走的都帶走。還要麻煩納川兄為我等奏明千歲……”
甘誌海急忙攔住話頭:“甘某王命在身,恨不能與各位大人一道赴死。各位大人的氣節甘某自當稟明千歲和朝廷,各位子侄的前程也儘落在甘某身上。”
眾官正待分頭去安排燒倉庫,一直沒說話的胡傳祿急忙攔道:“各位大人莫急。草民鬥膽,現在咱們還沒見到賊人的影子,做好周全準備即可,這火可點不得啊!濃煙一起,賊人便得了信,急吼吼殺過來,王爺千歲行不得多遠,那可就危險了!待望見賊人過來再放火似也不遲啊。”
眾官一下子從恍惚中明白過來,紛紛向胡傳祿道謝,正說著話,猛地聽到一聲招呼:“各位大人,學生受人之托給各位大人報個喜信,先恭喜各位大人了!”轉頭看去,一個文質彬彬的長衫士子剛剛從東麵的街角轉過來,遙遙地拱手作了一禮,然後快步走了過來。
來到近前,來人咧嘴嘻嘻一笑,再次拱手作禮道:“學生羅世藩見過各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