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查私
“五千萬斤?”杜段手一抖,蓋碗裡的茶水險些潑灑出來,兩個指頭沒夾住的碗蓋落下,叮的聲摔在地上碎成幾塊。有下人急忙垂著頭奔過來打掃。顧不得這些,杜段驚愕地抬頭望向羅世藩,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剛剛聽到的數字。
獨霸大寧私鹽生意十幾年,最為順風順水的時候,杜家全年的生意也僅隻四百萬斤上下。那還是上上任鄖陽巡撫離任前的那年。一方麵是卸任在即,實在不想節外生枝出什麼事情、另一方麵,朝中這派失了勢,沒法子繼續在官場混下去,心灰意懶之下準備回家養老,基本沒怎麼查私鹽——饒是如此,杜段還是足足輸送了二萬兩的“報效”呢!
礙於身份,撫標的幾名軍官與羅世藩帶來的部隊駐紮在大寧城外,對外打著撫標營查私的旗號,沒參與這場會晤,羅世藩隻帶了孫春龍等四名衛士進城拜訪杜段。
“是的,五千萬斤。”羅世藩仿佛沒注意到杜段的窘態,漫不經心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然後讚道,“好香啊。”
“羅軍師可曉得,即便有貴軍護送、即便撫標那裡睜隻眼閉隻眼地放水、即便老夫巴東、歸州、夷陵幾處鋪子傾儘全力……嗯,再在宜都、江陵那裡也開上幾家鋪子——不瞞軍師說,過了夷陵便不是老夫的地界,手伸這好長,要跟當地的碼頭大哥們擺一擺,擺不攏豁出去打一場,到那時說不得還要勞煩貴軍借百十個兄弟搭把手——也隻能消化七八百萬斤啊。”杜段對小羅軍師固然早有耳聞,猛然聽到這個數字,早先心裡的欽敬一下子散去大半。心裡暗想著:到底是年輕人,隻顧一味吹,不曉得天高地厚!說話間的語氣便略略帶上了些教訓的口吻。
羅世藩像是沒聽出杜段的畫外音,搖搖頭淡淡地說道:“在下算過了,這些地方恐賣不掉七八百萬斤,再加上個當陽府還差不多。當然,如果需要,我軍隨時可以略儘綿薄,這些都是小事,不消說的。不過,單靠杜員外的路子,一下子流出去這許多鹽,價格上要虧不少,大賬算下來,賺不了幾個錢的。”
杜段聞言一愣,暗忖道:“如此看來,這位羅小哥倒是真的做過些功課,不能說是門外漢啊。可口氣又怎恁地托大?”還沒開口,立在身旁的杜大蟲實在沒忍住,插嘴道:“軍師大人,既然如此,五千萬斤又怎麼說?”
“沒禮數!”杜段佯嗔地轉頭瞪了杜大蟲一眼罵道。隨即轉向羅世藩,“羅軍師恕罪,愚侄是個不懂規矩的粗人,讓您見笑了。不過……”說到這裡,停住了話頭,端起新換的茶盞,用碗蓋撥弄著根根直立漂浮的峨眉雀舌,靜等著聽羅世藩的下文。
羅世藩輕輕一笑:“杜員外莫急。杜兄,五千萬斤並非羅某信口一說。每人每天食鹽三錢*,月用一斤,一年便是十二斤。湖廣一地人口不下千萬,刨去老幼,再怎麼省著些吃,五千萬斤也是不夠的。”
“咳咳咳……”羅世藩說話時,杜段剛剛喝了一口茶,便被嗆到了,茶盞險些再次失手。
杜大蟲也愣住了,口中喃喃道:“全湖廣?軍師大人好大的胃口!”
羅世藩沒搭理杜大蟲,定定地看著杜段,一字一句道:“杜員外的路子雖廣,卻也有限。我家大帥想的,當然是全湖廣啊。這是第一年,到明年,咱們還要把甘陝、雲貴都做上一些,所以,還要加倍。”
這個話題太大了。杜段決定,在討論明白以前,不再喝茶了:“先不說明年的甘陝等地,難道,關大帥要在全湖廣都開上鹽莊?那……淮鹽怎麼辦?”
為了杜絕川鹽走私,明廷規定,湖廣的食鹽必須用淮鹽,由兩淮的鹽場供應。各種正稅和十倍以上的沿途地方雜稅不說,千裡迢迢的運輸費人工費都會攤到單價上,淮鹽價格高的離譜,差不多是產地價格的近二十倍,這也是杜段的私鹽能夠大行其道的主要原因。
“全湖廣有那麼多現成的官鹽鹽莊,還用得著大帥自己開麼?”羅世藩的笑容看起來又天真又有點邪惡。
“讓官莊賣咱們的私貨?那簡老……咳咳,簡老大人,”被查扣了太多,尤其近半年多連續被傷了百多條人命——這意味著杜員外每年要白白開出三四千兩給孤兒寡母們的撫恤,杜段早把簡敬能恨到骨子裡,“簡老狗”已叫順了嘴,幸好有急智,“老”字剛出口急切間總算改了過來,“簡老大人那裡能答應麼?”
“當然不能。就算簡大人能答應,朝廷也是萬不能答應的。”羅世藩的笑容在杜家叔侄眼裡,已顯得十分可恨了,“簡大人斷不會允許這麼做的。”
“羅軍師,老夫愚鈍,著實糊塗了。您莫再賣關子了。”杜段抬手一揖,半真半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