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事先得到了消息。
給他們傳遞消息的,是此役的第一功臣,仇鉞。
仇鉞本姓王,本名已不可考,無非阿貓阿狗之類,出身於平涼府鎮原一個普通軍戶的家庭。有次跟百戶到赤木口(今三關口)巡邊,不料和前來打穀草的蒙古同胞們來了一場偶遇。在敵眾我寡的短兵相接裡,巡邏隊全軍覆沒,小王同學被一記鐵錘砸中後背,昏了過去。等他醒來,撒腿就往平吉堡逃……然後,便遇到了三個“貴人”——落在大部隊後麵的三個腿腳不怎麼利落的蒙古同胞!
彆看年紀都不小了腿腳也不好跟不上大部隊,但蒙古族同胞每人都有兩樣寶貝:胯下的蒙古馬和頸上的首級啊!非常雞賊的小王同學知道自己再年輕力壯也跑不過蒙古馬,於是裝作奄奄一息,半真半假地掙紮到一片小樹林裡,騙得三位下了馬跟進來……終於贏得了捉迷藏遊戲的大獎:三級貨真價實的“虜首”和三匹蒙古馬!
憑著這等軍功,小王同學一躍而成百戶軍官,並得到了寧夏都指揮僉事仇理的賞識——認其為義子!小王同學從此改姓了仇,既然做了軍官也不能再叫阿貓阿狗了,重新起名字時琢磨著得威武霸氣些,便叫了鉞!再往後,“仇理卒,無嗣,遂令鉞襲其世職”!正德二年,擢寧夏遊擊將軍。
一個黃沙漫天苦寒邊地的遊擊武夫,那些文官壓根就沒看在眼裡,誰也不稀罕搭理他。然而等身陷虎穴的仇鉞領著百十個家丁立下生擒安化王的大功,那可不一樣了:這怎麼行?得參丫的,否則咋能體現咱們這幫人的存在價值!
“臣聞鉞本首鼠兩端,見首逆大勢已去遂乘其不備而發也。”
“臣附議。經臣密加查訪,其人實乃為騰達而背祖忘宗之徒!”
“無恥小人!”
“反複無常,(韓)信(呂)布之屬!”
一把年紀的仇鉞(時年五十二歲)知道無論如何也辯不過那幫家夥,忍了、老上級曹雄被充軍而自己實在無能為力,也忍了、但聽到有人要來給張虎等人“論賞”,三十多年軍旅生涯的仇將軍*心底那股袍澤間的惺惺相惜之情再也壓抑不住,於是張虎們提前得到了預警。
張虎率先暴起,曹雄的幾千兵卒群龍無首,小半當場潰逃四散,小半老老實實呆在營裡等候明鏡高懸的朝廷伸張正義,還有小半心一橫索性跟了張虎。熟知邊軍各營堡虛實的張虎率領眾人避開屯有重兵的玉泉營(仇鉞的防地)直奔西安所(今寧夏海原),然後沿著靖虜衛與平涼府的邊界一路南下鞏昌府,在號稱“隴蜀咽喉”的玉壘關(今甘肅文縣玉壘鄉)沿著葭萌水(今白龍江)直抵四川保寧府,並一舉攻下了川北重鎮廣元!至於那些留在營裡,沒跟著張虎魚死網破舍命一搏的小半曹兵們大多求仁得仁——張虎的殺官造反已鐵證如山,進一步印證了大人們慧目如電料事如神。既然曹部已經成為叛軍,那便得圍殲痛剿啊!追不到張虎沒關係,反正追上了也未必打得過,這不是有乖乖束手就擒的幾百號人麼?
幾百顆首級交上去,又是一場大捷!
如果說張虎的造反其實本就是被逼出來的,但如果沒人搗亂,數不足千加諸人心惶惶的潰兵們也絕無可能做大。張虎率眾從西安所一路南下,抵達鞏昌府的通渭後便麵臨一場滅頂之災:北有追兵,東麵二三百裡隻有幾個小村落完全無法補給,西麵是牆高壕深的鞏昌府——東西這兩個方向還全是陸路,交通極其不便,烏合之眾們走不多遠便會自行潰散。而南麵,鞏昌知府薛成業已調集漳縣、寧遠(今武山)、秦州(今天水)等地的重兵和丁壯堵在伏羌(今甘穀)嚴陣以待!對這一切,兩眼一抹黑走一步算一步的張虎完全懵然不知,在通渭搶了幾十隻大小漁船便沿著華川順流而下。華川在伏羌呈倒“T”字型彙入東流的渭水——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意外,這條路的儘頭便是伏羌:華川的儘頭,以及,張虎人生的儘頭。皆然。
不過,關鍵時刻如果沒人搗亂便不是大明了。巡按陝省的禦史俞朝智(字禮仁)憤然參奏薛成業擅離府城!俞禦史才不稀罕到實地親自考察環境,看了會山水畫一樣的地圖便得出結論:鞏昌府離通渭那麼近,伏羌那麼遠(地圖比例嚴重失調,實際上距離差不多,像一個等腰三角形),你不迎頭痛擊,分明是畏敵如虎!況且府城四通八達,萬一有失,百死難辭其罪!
為了顯示自己的凜凜大義,明人不做暗事的俞巡按把參奏副本直接甩了一份給薛知府。薛成業看完臉都嚇綠了:彆看監察禦史是七品官,但卻是“代天子巡守,知府以下均奉其命”啊!二話不說,立刻帶領全部人馬一溜煙跑回了鞏昌府。
薛成業離開的第三天,張虎便直接開進了幾無設防已然亂成一團的伏羌城。
不久,聖天子看到了俞巡按“賊勢甚囂,然臣未雨綢繆,屯堅兵於鞏昌,幸保未失”的奏章頻頻頷首。可惜,宮牆太高,聖天子沒看到伏羌城內的大火、京師太遠,聖天子也沒聽到老弱婦孺瀕死的呼號。
張虎的第三次生死考驗在玉壘關。玉壘關,素稱“隴蜀咽喉”,三國時期魏將郭淮曾親率大軍在此築城攻擊蜀將廖化(就是那個“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廖化)。後來鄧艾伐蜀,敗薑維於玉壘關橋頭,薑維棄關,退保劍閣。張其光曾做《玉壘關》詩,其中用“天開一塹鎖咽喉,控製西南二百州”來形容雄關之險與軍事意義。
玉壘關屬鞏昌府治下,東麵不遠是陝南的漢中府,西麵離岷州衛也很近,南麵是四川的龍安府與保寧府。如果陝省的兩府一衛配合四川兩府南北夾擊,張虎縱有三頭六臂也絕無生路。不過,薛知府再也不敢踏出隴西(鞏昌府城)半步、岷州衛和漢中府倒是派了兵,然而都是陳兵府界:岷州衛的兵馬屯兵兩河口、漢中府則在陽平關“張網以待”,絕不向前半步,擺明了一副:“隻要你彆過來兄弟我絕不擋路”的架勢。最最要命的——近在咫尺的四川三司沒有得到任何預警!好吧,幾個府衛原本都派了信使,隻是有的傷了腳,有的迷了路,還有一個小隊在羌水裡翻了船……等四川三司接到鄰省的“預”警,張虎已經壯大到兩萬餘人的隊伍早已攻陷廣元,並拿下了劍州(今劍閣。明朝的劍門關又稱劍閣,在劍州以北)!
富庶的天府之國已腹地洞開!
*畢竟有擒拿首逆的大功,仇鉞在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同時還是被朝廷封為鹹寧伯。一般情況下,平叛是個非常好的借口,可以大肆暴掠一番。然而仇鉞沒有那麼做,寧夏百姓感其“不擾兵戈”之德,為仇將軍建了一座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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