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章破敵
看明白李鬆這裡搶門的隻有幾個人,官軍們膽子頓時大了起來,逼上前來的人越來越多了。每個人都在大聲咒罵、呐喊著,向前擁擠著,揮舞著手裡的武器,讓自己儘可能顯得威武凶狠些。地上的幾具屍體已幾乎看不出人形,每個湧上來的官兵經過時都會砍上幾下,讓自己的兵器沾上血跡,更有不少家夥乾脆把血塗抹到自己身上。這可是戰後討賞的依據——周遭那麼亂,你說是你殺的?俺還說是俺殺的噻!反正隻要兵刃上有血,再不濟也能討到手一二兩銀!
連同李鬆在內,這個果此刻勉強還有戰鬥力的隻剩六個人了。與其說是戰鬥,毋寧說左支右絀的抵擋倒是更貼切,六人已全部被壓縮在內側城門口,僅僅幾步之遙就要被擠出城外了。兩個負傷倒地的兄弟半趴半臥在幾人的腳下,在人腿縫裡用刀抽冷子向外捅著——未必真能捅到狗官軍的小腿,但總能讓前排的家夥有些忌憚,身前兄弟們的壓力便會小些。倒不是這些人有多麼悍不畏死,隻是大家都知道,這種情形下投降便是死路一條,那麼多狗官軍都等著拿首級去換賞錢呢——假設雙方調換個位置,自己也必然是一樣的選擇。所以,想要活下去,堅持,是唯一的機會。
李鬆一直沒從頭暈腦脹中恢複過來,現在的戰鬥,一半靠意誌,另一半靠的是多年職業軍旅生涯形成的肌肉記憶,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遮擋。雙臂越來越無力,手裡的刀越來越沉重,對麵狗官軍的醜陋麵孔越來越模糊,漸漸的,嘈雜的喊殺聲似乎逐漸靜下去,整個人仿佛在虛空中與無形的對手徒勞地撕拚著。倒下,隻是時間問題,而且,就在眨眼之間……
“啊!”
耳畔的一聲慘呼把李鬆漸已模糊的意識拉回現實。右邊的兄弟突然倒下了,一杆官軍後排亂捅過來的長槍歪打正著地戳進其眼窩裡。劇痛之下,這兄弟拋下鋼刀,雙手攥住槍杆頹然跪倒,沒來得及撒手的槍兵被這一帶扯動向前,撞得前麵的人一下子衝到李鬆眼前,李鬆想都沒想將手中刀向前一遞,直插進破舊不堪的皮甲胸口裡。李鬆想抽刀,然而,浸透了鮮血的刀柄滑膩膩的竟脫了手,趁著這一亂,其他官兵又前進了一步,左麵的兄弟向後一退,被趴在腳下的同袍絆得仰麵跌倒,李鬆左右同時失了掩護,赤手空拳地暴露在官兵們的刀槍前!
完了!
“虎死不倒威!”這是不識字的李鬆此刻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李鬆聽過說書先生講《楊家將》,這句話最帶勁。
“咄!”
麵對獰笑著逼過來的官軍,李鬆雙目圓睜,用儘全身僅存的力氣,陡然向近在咫尺的猙獰麵孔噴出一聲大喝,“老子要睜著眼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李鬆心裡想著,以手作刀,向他們合身撲去!
沒想到的是,對麵的家夥竟顯得驚恐萬狀返身就逃,連兩旁圍攻其他同伴的家夥們也紛紛拋下兵器,奮力向後麵的人縫裡擠去。李鬆撲了個空,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但馬上就被身後一隻大手托住。
“好兄弟!歇一歇,餘下的事交給俺。”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王彪終於殺到了。
撿回了性命的李鬆眼前一黑,癱軟在地,該王彪大哥應付眼前的麻煩了。
其實王彪一點也不輕鬆,因為他能指揮的,隻有自己這幾十個手下。吳大壯的支援壓根就不用想:趁其不備殺散和溪關守軍,更要追趕到讓其徹底失去重新集結反撲的意誌散進山裡,然後要在各處放火,尤其徹底地燒毀關門、城門樓和牆內的武庫,糧庫,以及毀掉堆在關牆上的各種守具……百來人能把這些做了已經實屬不易,而且,即便一切順利,等他們再找船渡過嘉陵江,怎麼也要下午了;程西那幾百勉強算能打的民壯現在跟城南的官軍預備隊混戰在一起,雙方都是初上戰場的菜鳥,咋呼的凶,真正肉搏接戰的少,不過官軍們人數雖多,然心裡更怕些,態勢總算維持個旗鼓相當;南牆上的守軍則要靠王彪手裡的這點自己人驅散——張虎並非不想多派點生力軍,但加上方戈的兩個營,滿打滿算手裡隻有不到兩千戰兵,要逼著三萬多百姓攻城實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跟著程西的那幾千老弱百姓則沒有任何紀律約束,好吧,彆說什麼軍紀了,除了進城吃飯,他們啥也不知道,湧進城來就徹底放了鴨子,散得到處都是。有當街搶劫的,有抓起什麼便不管不顧往嘴裡塞的,有躲進民居的,甚至還有被幾個稍作抵抗的官軍反殺追著往回跑的……能想起來放上一把火製造些混亂,那便是對王彪最大的支持了。
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把南牆上的守軍和丁壯趕開一段,王彪指揮兄弟們把牆上的守具堆起來點了火,兩道火牆暫時能阻住東西兩側可能的反撲,總算稍稍能喘一口氣。披甲打了這許久,所有人都累得近乎脫力,王把總扶著內牆垛望著城裡混亂不堪的場麵,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看來大帥交待的搶北門的任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完成了——到處都是湧動的人頭,不同於有明確戰術任務並由各級軍官監督的部伍,人們像蟲蟻一樣沒有方向地往各個方向鑽,眼前的幾條路都被堵得嚴嚴實實,彆說要跨過整個城區完成突襲,連半途都走不到,兄弟們就會被人潮衝散得誰也見不到誰。
“下去放幾把火吧。然後回來集合。”王彪隻得給各果長下令。南門安全了,外麵的百姓還在向城裡源源不斷的湧來,守軍已經遠遠地逃開,相當一段時間裡南門的局麵不可能逆轉。多點幾處火頭製造混亂然後再集合突擊,能打到哪兒算哪,至於北門,隻能靠大帥和副帥的強攻了。
保寧府北門外。
外壕已經填的差不多了,四五處通道已有三幾丈寬,另一兩處也有兩丈左右了。約莫兩三百人倒在壕前的地上一動不動,顯然是死了。傷者更多,粗略看去幾乎近千人,弓箭對無甲的殺傷力不容小覷。方戈跟張虎嘀咕了幾句,後者先是搖搖頭,回頭看了繼續背麻包往壕邊跑的百姓們一眼,隨後向城頭指點著說道:“再等等,弓兵們剛剛輪換過一輪,都還有些餘力。讓填壕的再消耗他們一會,過上一兩炷香的時候,便很難拉滿弓了,那時再上雲梯。”
聞言方戈對張虎的敬意又多了一層:畢竟是刀頭舔血戰場上廝殺出來的邊軍,勇武放一邊,對進攻節奏的把控,真不是自己這種沒多少實戰經驗者能比的。自己隻看到通路已差不多打開,但完全沒想到要算計守軍的體能——至於扛包百姓們的命運,誰也不會去操那份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