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科給事中喬南星(字尚白)給聖天子上了一道《十可慮》的折子,表麵上表達的是對川省戰事膠著的憂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喬大人矛頭指的還是孫傑在保存實力:“……八可慮,夫將也,慨然奮勇,破釜沉舟,百二秦關可破、頓兵不進已逾半載,果缺糧否?試問半載耗糧幾何?九可慮,兵為將有,隻知將命而不知有國、十可慮,國戰怯、私戰勇,其受兩百年天恩豈無羞慚無地之愧哉……”正途出身、專業找碴兒的喬大人筆鋒如刀,字字誅心,輕飄飄一句話就把孫傑此前的勝利說成“私戰”,若不是顧忌孫家根深葉茂在朝中頗多奧援,指不定還會罵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其實,喬南星此舉也並非全然是嘩眾取寵。喬大人有個同年好友蔣元標(字時瞻),幾個月前接替了俞朝智,時任陝西道監察禦史。為了討蔣大人歡心,臨洮府曾給他組織過一場表演:一個壯漢手持大刀接連斬下三顆牛頭——這位威風凜凜的大將,便是蘭州中護衛指揮使盧光宇。盧將軍太符合蔣大人對武將的認知了:大字不識、力大無窮、滿臉橫肉、對自己還畢恭畢敬!聊到張虎,盧將軍輕蔑地一撇嘴:“倘是遇到某,能在某刀下走過三合,某便是狗子養的!”擲地有聲的樸實話語給蔣大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說的太好了!武將嘛,上陣殺敵才是唯一的正途,運籌帷幄那是咱們飽讀詩書的文官的事,輪得到你想那麼多麼?給本官衝就是了!兵嘛,死多少本大人拍著胸脯給你補多少……
本著為國求才的美好願望,蔣大人有意栽培盧光宇,所以跟京師的幾個好友說了自己的想法。經過一番認真的計劃分工,喬南星是負責帶頭開火的。
果然如大家所料,聖上還是為孫傑開脫,於是兵科給事中高世揚出場了:“臣素聞寧夏中護衛指揮使盧,忠勇無二,其人之勇不遜關張,在陝有‘百人敵’之譽。臣願保舉該使平逆,與孫帥共收南北夾擊之效!”
聽到有人才能幫孫傑夾擊張虎,聖天子斷沒有不準的道理。考慮到已經跟張虎糾纏了半年的孫傑的感受,聖上把言官們要求給盧光宇刻一方“平逆將軍印”的奏折留中了。一個月以後,以工部侍郎修偉(字宏範)為帥、直殿監(給皇宮掃地做衛生的)內監安玉貴為監軍、寧夏中護衛指揮使盧光宇為將的平逆大軍便雄赳赳地從陝西向南進發了。
大明是一個補丁帝國:為了防止布政使按察使沆瀣一氣就打個巡按禦史的補丁、為了防止他們扯皮再打個巡撫的補丁、為了杜絕幾個巡撫之間的互撕就打個經略的補丁、因為衛所兵不能戰就打個以民為兵的補丁、為了防止武將縱兵擾民畏敵怯戰,就打個臨時指派文臣領兵的補丁、為了防止文官霸道武將胡鬨或者兩個家夥聯手貪汙軍費,就再打個太監做監軍的補丁……
這一路大軍威風凜凜,尤其是盧光宇,為了顯示勇武,每到一處繁華的所在,總是把上衣脫個精光,在馬上給大人們耍一陣花刀,把一眾州縣的文官們看得如癡如醉,紛紛揮毫賦詩為其一壯行色——好吧,其實大家都知道盧將軍是誰推薦的,所謂不看僧麵看佛麵嘛,多表現些支持,未來自己這個雞蛋筐裡被蔣大人挑出的骨頭便會少些……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如果沒有本地文官在場組織的話,見到大軍的百姓們往往逃散一空,甚至南巴寨、著泥寨(今甘肅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縣)、陽湯寨等寨子如臨大敵般地緊閉了寨門,村民們執械上牆,防賊一樣防著自己的官軍,把盧將軍氣得怪叫連連,若不是有修大人攔著,早就在陝西境內大打出手了!也委實怨不得盧將軍生氣,這般百姓實在太過不知好歹:大軍平逆總要吃喝,對不對?拿了你些豬羊雞犬難道不是理當如此麼?大軍的物資總要有人運,抓幾個人抬一段又怎麼了?
常言道,兵貴神速。平逆大軍以日行十幾裡的平均速度,終於在三個多月以後接近了廣元,這時,孫傑已經把張虎趕出了保寧府。如此大功怎能讓孫傑獨得?盧大將軍二話不說便發動了對廣元的襲擊,從而留下一段膾炙人口的“佳話”。
*這是古代將領計算後勤保障的一種通行的算法。輔兵與戰兵比例為1:1時,攜行物資單程極限為18天、2:1時為25天、3:1時為一個月。因為民伕自己也要吃飯,時間越久,負糧人吃掉的就越多,能夠背負的總量固定,替戰兵攜帶的額外物資就越少。如果考慮到回程,則要減半、沒有現成的官道可走時也要減半、需要通過山林等艱苦地形時至少再次減半——密林中在不迷路的前提下,行軍速度可能每天僅僅兩三裡而已。孫傑這還是把自己的輔兵當作半個負糧民伕計算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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