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章 西進(2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5638 字 10個月前

“對著哩!,老天也佑護額們哩!若不然,大帥跑了,額們也會沒命哩!”

每個人內心都企盼著好消息,尤其是絕境中的人,他們更會說服自己相信一切對他們有利的現象——於是所有人都覺得自己一定就會像劉盈一樣,未來有一場巨大的富貴等在那裡。

於是他們自發地再次成軍,一路向北去找張虎,跌跌撞撞地向廣元方向尋了過去。這支潰兵,竟就此陰差陽錯地重拾了信心。

張虎並不知道方戈已經擊敗了盧光宇,本已經做好了落草的打算——哪怕盧光宇縮在陽平關裡不出來,自己這幫人也死定了:身後的孫傑絕不可能留給你打造攻城器械的時間,前有雄關後有追兵,全軍覆沒隻是個兩天還是三天的時間問題。沒想到方戈輕而易舉地打通了北上的通路,不由得喜出望外。沒高興多久就得到報告,南邊開過來一支隊伍,可把幾人嚇了個半死:一準是孫傑打垮了潰兵,追上來啦!張虎的第二個沒想到是,來的竟是自己扔在昭化的那些兵,而且,一個個士氣還很高昂!等問明白了情況,連張虎也信了自己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的那個斯人——程西本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農民姑且不論,無論張虎還是方戈,他們對官場的認知僅僅局限於武將當地主喝兵血、文官克扣銀糧索賄欺負武將,朝堂裡麵那幫無事生非家夥們的手段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疇,還是把這次絕境逢生當作天意最符合邏輯。

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兵分兩路。張虎方戈揮師北上,離孫傑這個煞星越遠越好。剛剛正麵打垮了官軍,隻要避開那些堅城,莫被拖住,陝省大部分地區應該很安全。本身是流寇,沒官軍那層顧忌,就地補給,搶到啥吃啥好了,用不著那麼多輔兵——不僅會拖累行軍速度,本身就沒太多東西可運的,多個輔兵便多了張吃飯的嘴,挑精壯的留下千把人,再需要時抓當地百姓就好了,也不用考慮給他們吃啥,死哪裡隨時再抓便是了。程西帶那些挑剩下的輔兵和跟著一起逃出來的百姓,沿途再收容一些,假扮成躲兵災逃難的百姓回順慶,先安頓下來,以後等張大帥再回來時做接應。

張虎對四川的印象簡直太好了:在陝北做邊軍時每天喝風吃沙子,自打一入川,天天白麵饅頭大米飯吃個夠,除了菜裡有不少紅彤彤的茱萸辣了些一開始不怎麼適應,現在張大帥已經喜歡上這口了。而且,四川很好打,若不是碰上孫傑,現在說不定張大帥已經在成都的蜀王府裡吃香喝辣啦!話說,孫傑不可能一輩子賴在四川不走了吧?哼,等你一走,本張大帥再殺回來!

等程西離開,張虎和方戈又商量了一下。張虎好歹還記得自己入川的那條路,但僅此而已,方戈則對陝省完全陌生。這個倒不難解決:把略陽的驛卒抓過來幾個一問,就對周邊的環境了解得大差不差了。周圍有不少可搶的地方,成縣、徽州(今甘肅徽縣)、兩當、鳳縣……可是都不能去。因為這些地方都在略陽北麵,路上有虞關、馬嶺關、廢丘關等好多關隘。雖說守軍都沒多少,但萬一被阻個兩三日,孫傑是不是會隨時趕上來背後狠狠地插上一刀誰也不敢說,還是跑快些最妥當。略陽幾天前還是修偉大人的中軍指揮所,安公公的糧台也在這裡,加上劍州搶運出來的糧,張虎手裡有了足夠支持一陣子的物資,不搶也罷。向東肯定不行,那裡是漢中府,牆高壕深,就算沒有孫傑的威脅,現在這幾個營也絕對啃不下來。那便隻能向西。鞏昌府是張虎入川的來路,已經走不得了:因為來時為了儘量拖延追兵,所過之處連搶帶燒的,人也都擄了來,現在還不到一年,能恢複個三四成就不錯了,絕對供不起好幾千人馬過境,隻能一路向西,從階州(今甘肅隴南市)想辦法進入岷州衛再行北上。

張虎方戈引軍西出略陽,因為沒太多輜重,不必過於依賴西漢水的水道,全軍從陸路徑直撲向六十裡外的七防關(今甘肅康縣)。從驛卒口裡得知,七防關雖名字裡有個“關”字,但實際上此時早已不再是一塊難啃的骨頭,而是一塊大大的肥肉:國朝定鼎之初,為了防備西南番族的騷擾,在秦蜀要道(甘肅入蜀)設七防關。隨著天下的平定,尤其是川省建了鬆潘衛,哪個部落壯大起來就會被狠狠放一把血,其戰略意義逐漸淡化,七防關變成了巡檢司,與徽州的批驗所一道隸屬秦州的茶馬司,負責稽查陝甘茶商與藏人交易番馬——直到清代,交易番馬所用茶葉的主要供給地仍然是陝西、四川與湖北。現在的七防關,隻有巡檢和小吏各一,弓兵幾十名,盤剝茶商刁難番商綽綽有餘,麵對幾千流賊,簡直就是案板上的魚肉罷了!

而茶馬互市……簡直說不得。總而言之兩個字:折騰。更確切的表達則需要五個字:往死裡折騰。其實所有互市、好吧,大明的幾乎所有正事,都差不多如此。為了保證帝國的長治久安,怕地方官舞弊,聖天子時不時要派出禦史巡按地方,那大權在握的禦史大人如何表現自己的政績呢?折騰啊!以七防關為例,嘉靖十四年,監察禦史劉希龍以“私售茶商甚眾,無益馬政徒肥貪佞”為由,裁了一大批批驗所——發茶引(賣茶許可證)的機構都沒了,所有茶商一夜之間都變成非法經營,互市自然就沒了。到嘉靖十七年,新來的禦史叫沈越,洋洋灑灑一篇雄文:虜酋一犯邊就得十萬多人,抵抗他們需要勇士吧?勇士需要騎馬吧?馬得用茶換吧?把互市停了就沒茶了吧?沒茶就沒馬了吧?沒馬勇士們就不敢拚命了吧?勇士們不奮勇,擋不了外敵也沒法保邦安內了吧*(不是我瞎編哈,原文附錄)……然後又恢複了!反正每個大人不把前任的工作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就算沒政績!每個大人都有理、每個大人都有響當當的政績、每個大人都是贏家——嗯,有贏家就有輸家,那輸家是誰呢?

大明唄。

帝國就這樣,在不停的內耗折騰中日漸衰弱下去。

張虎不費吹灰之力,便繳獲了七防關幾百名茶商堆成小山一樣的茶磚,然後實現了鳥槍換炮:相鄰的幾個藏人部落都跟大明有血仇——白馬路簇司、祁命簇司、占藏先結簇司都被朝廷鬆潘衛以各種理由剿過,焚碉堡、擄牛羊、殺土民……張虎在跟大明打仗、張虎手裡有茶、張虎不在乎交換的價格……於是張虎得到一千多匹駿馬和大小頭人們的熱情款待,在眾多藏民向導的接力引導下,沿著漢藏交界一路潛行越過岷州衛,突然渡過桓水,一舉攻克了洮州軍民千戶所(今甘肅迭部縣),出現在陝省的洮州衛。

迭部,古稱“疊州”,在藏語裡的意思是“大拇指”——群山連綿,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隔開了漢藏兩地,在這裡,天神用大拇指按了一下,於是便出現了一個缺口通道。沿此北上,便是洮州衛,再向北,便是臨洮府和大明的陝西行都司。

*崔府君:道教神仙,隋唐人。曾仕磁州滏陽令,據說晝理陽,夜理陰,也有說在陰間做判官的便是他(另一說是四大判官之首)。比較著名的事跡除了泥馬渡康王,還有給唐玄宗托夢,告訴他安祿山“必滅矣”,您彆再跑了……

*沈禦史的雄文:此地去徽六十裡程,去秦二百裡程,而茶馬由是通焉,豈可以無官守與公署哉?況虜酋一寇,眾逾十萬,近者吉囊俺答之種最號精強,而哈喇慎亦黠虜也,不時南侵,牆堵而來,雖有秦、鞏、臨、平、甘、寧、固、靖諸路之兵,然眾寡不敵,又多軟脆,望塵奔循,莫敢支持。人徒以為虜強而我弱也,殊不知禦虜在士,奮士在馬,畜馬在茶,行茶在公署。公署不立,而欲茶之行者鮮矣。茶課不足,而欲馬之畜者鮮矣。馬力不齊,而欲士之奮者鮮矣,軍士不奮,外欲攘敵以卻虜,內欲安夏以保邦者,未之前聞也,然則火鑽鎮察院行台之建,豈可少且緩乎?

上一章咱說過,這幫人行文的風格:痛心疾首、雲山霧罩、大道理、宏大戰略……您看是不是這樣^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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