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辦法獲得朝廷眾臣的交口稱讚:甘肅乃久旱無雨的苦寒之地,黃沙漫天土地貧瘠,這分明是惠民之舉啊!於是提案輕而易舉地獲準了。這幾年,甘肅鎮雖然奏報接連遭遇到了遍及大部分地區的嚴重旱情,三年下來朝廷累計也隻撥了五十幾萬兩,便安然度過了,較以往省了兩倍不止。
可為什麼閆指揮的軍報裡竟提到,當地人說本地多年來這個季節一直下雨,還利農桑呢?!
其實誰也不會真的相信事情就是百分百像席俊宇所說的那樣,如果做如此之想,未免也太小看朝廷對自己這幫官員的了解了。不止聖上的巡邊禦史,戶部也曾派員,真的查過甘肅鎮的糧倉,報回來的結論都是“倉糧確係實貯”,由不得你不信。為此,聖天子還特意賞了席俊宇嫡子一個錦衣衛鎮撫使的榮銜呢。
幾騎快馬風馳電掣地馳出京師,一路向西,直奔甘肅鎮。這是李世忠公公派出的東廠爪牙。
還剩下半口氣的秦太平懸在半空中已經晃悠大半天了。
秦太平是甘州右衛古寨堡(今甘肅臨澤縣)輔兵隊的一個小頭目,古寨堡的老大是百戶魏大刀。常言道人如其名,但如果你看到魏百戶,絕不會聯想到什麼威武雄壯的大刀,而是會覺得眼前就是個大肉球——像周圍靖安、平虜、板橋、柳樹……等各堡的其他百戶們一樣,魏百戶的武職是襲的,這幫名列堂堂大明兵冊上的軍官,彆看名字一個個咋咋呼呼地很能唬人,兩三代以前就都變成中小地主了。
亦集乃附近的土爾扈特部是瓦剌的一支。在大明眼裡,邊牆外邊統統是蒙古韃子,他們自己並不這樣看。比如瓦剌人,通常自稱為衛拉特(瓦剌的另一種發音)人而非蒙古人——蒙古同胞在廣義上把自己分成兩大部分:草原之子和森林之子,瓦剌在衛拉特語裡的意思是森林。狹義上還有各個部落。早年間被成祖揍怕了,於是朝貢請封。漠北諸部裡,隻有瓦剌可以在大明求得弓刀火銃等軍事物資,雖然數量少得可憐,也是一種明顯的優待。到了也先和英宗這一代雙方交惡,打了幾次大仗:正統三年亦集乃之戰、正統六年豐州之戰、正統九年以克列蘇之戰,還有最著名的那場正統十四年的土木之變。可能是酒量好口才也好,英宗被俘後竟和也先喝成了哥們,然後就被送回了大明!再然後,南宮複辟,成為曆史上當了兩次皇帝的奇人*。沒多久,兩家的關係又和好了——其實就算交惡時,大多數戰事也不是沿著這裡的邊牆打的,所以,陝西行都司、甘肅鎮數不勝數的堡壘,隻存在於大明兵部的輿圖上,事實上,它們早已不再具有軍事上的意義。秦太平的爹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分明是一種對未來的美好期望。
前幾天的那場大雨倒沒出什麼岔子。明明天已經放晴了,秦太平便把圈裡快憋瘋了的羊子們放出來吃草透氣。沒想到突然間烏雲密布,一聲突如其來的炸雷讓羊群受驚四散奔逃,秦太平隻好領著手下人四處去找。暴雨不終朝,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但還是有一隻再也回不來了——那羊跑得太遠,等秦太平尋過來,已經被沙河驛的兵卒們架在火堆上吃得隻剩大半個架子了。
深一腳淺一腳摸回來已經是半夜,然後第二天一大早秦太平就被聞訊大怒的魏大刀叫人吊了起來打。
沒挨幾下,有人跑來跟魏老爺說了些什麼,魏老爺一怔,然後再也不管秦太平,撒腿一溜煙不見了。若不是親眼所見,秦太平死都不信這個肉球能跑恁快!隨即,魏老爺一家套了車,急忙忙地向西北高台所的方向駛去,把所有半人半鬼的軍戶輔兵們都扔下了。
輔兵們巴望著,見魏老爺的車隊走得已經看不見了,有人便想把秦太平解下來。可就在這時外麵一陣大亂,到處是哭叫聲喊殺聲,眾人一下子炸了窩四散奔逃,再沒人管他了……
秦太平終於被人放了下來。一張蓬著亂紮紮黑黃胡子的大臉湊到跟前開口道:“你娃被吊得個驢球樣,咋回事哩?”
聽口音是寧夏那邊的,秦太平結結巴巴地講述了事情經過。大胡子又問:“沙河驛在哪邊?有多少人?”
得知就在南邊不遠,隻有二十幾名驛卒,大胡子一揮手,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幾十騎揚鞭直撲了過去。
大胡子向後麵又是一張手,有親衛從懷裡掏出塊饃遞過來。“俺姓張,你叫大王也行叫大帥也行,跟了俺吧,咱去殺了那個驢日的魏大刀!”狼吞虎咽地啃著硬饃的秦太平重重地點了點頭。
閆民望帶著洮州衛的追兵已經回家了。甘肅巡撫席俊宇,連同甘州五衛的高級軍官……哦,好吧,地主們,除了龜縮在甘肅鎮、肅州衛、鎮夷所等幾個堅固據點裡眼睜睜看著再無後顧之憂的張虎縱橫陝西行都司大擄四方,一點辦法也沒有。
張虎救下了秦太平、秦太平帶著張虎找到了魏大刀藏的糧食。隨即在秦太平的指點和勸道下,撫彝堡、平川堡、四五六七壩堡……幾十個堡壘不戰而下。
張虎聽了秦太平的遭遇決定不再濫殺,早已不堪忍受各級軍頭欺淩的農奴軍戶們彆無他路,一股腦加入了張虎的麾下。除了各堡寨的軍戶,在民籍的貧苦農人加入的更多,旬月之間,張虎這一夥人已擴張到近十萬之眾,其中可以做戰兵的,總有七八千人了。金銀細軟雖沒中原地帶那麼多,糧食、牛羊和騾馬牲畜則遠過之。
因禍得福的張虎再非吳下阿蒙,即便是孫傑再來,也絕無可能一戰而勝啦。
*曆史上還有一位,竟做過三次皇帝。您知道是誰嗎?彆急著百度,好好想想,您肯定聽說過這個名字——提示,彆往太遠了猜?^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