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章 複燃(1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5596 字 7個月前

一百八十六章複燃

商水知縣耿立斌真可謂是坎坷大半生。父親在禮部主客司做主事,官不大事兒不少難得見一回,家裡兄弟姊妹五個他排在中間。青少年時期的主要記憶便是家裡時不時就得辦一場喪事:中秀才那年死妹妹、中舉沒幾天死哥哥,進京趕考好容易中了三甲正想打發人給家裡傳個喜訊,家裡的仆人倒先過來報喪說弟弟捉立在荷葉上的蜻蜓沒想到腳下一滑栽塘裡,姐姐伸手去拉……然後姐弟倆雙雙淹死了!

也幸虧是在大明,太祖爺財迷,地球人都知道,覺得官員們成天在家守喪朝廷還得俸祿照發——你不九九六太祖爺都覺得虧了,帶薪休假?門兒也沒有啊!洪武二十三年,太祖頒發法令規定:“今後除父母及祖父母承重者丁憂外,其餘期服不許奔喪。”否則若是在大宋,兄弟姐妹死了也得回家守上一年。朝考後*正等著外放知縣那幾天一直提心吊膽度日如年,果然,吏部送信兒的和家裡來人報爺爺死訊的前後腳進門!這下好了,老老實實回家守孝去吧。家鄉坊間當然早就傳開了,說耿家三少爺是個妨人精,隻要他有點好事,家裡必定得克死一個。

不知是一語成讖還是命運本就如此,熬到給祖父守製期滿吏部重新外放知縣不到一年,莫說刮地三尺了,剛剛摸到門道也就摳下來三寸……奶奶死了。啥話也彆說了,收拾東西回家吧。堪堪熬了兩年多眼看能回京師報到了,京裡倒先來人了:爹死在了任上!得嘞,再來二十七個月吧您呐。

在家那段日子,總覺得老娘看自己的眼神兒怪怪的:有時候讀出來的是恨,恨這兒子逮誰克誰;有時候讀出來的是愛,巴望著自己快點死了讓兒子一口氣熬完趕緊做官兒揚眉吐氣去。可老天爺顯然不想讓耿三少爺走捷徑,這三年老娘一直病歪歪的但就是沒事兒。重新等缺兒出來上任,這回時間久了點,兩年以後老娘才死,再回家蹲三年吧!這左三年右三年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外加深呼吸的一圈守下來,年紀一大把還是個知縣,三個兒子也跟著湊熱鬨陸續死了倆,活著的那個更不讓人省心。耿太爺——這個尊稱倒是名副其實,胡子都蹲白了可不是該叫太爺麼——耿太爺心裡這份憋屈就甭提了。千方百計花大價錢找了位高人給自己看看,高人說祖墳沒選好地方得趕緊想辦法,要是不挪動一下,倒黴事兒可完不了呢。

再然後……

再然後就闖禍了啊。

跟溫家買地他們不答應,想來橫的強拆呢,好幾萬人竟要跟自己玩兒命!隻好再去當眾賠不是。鬨個偷雞不成不說,不僅顏麵無存,消息傳開在豫省官場上也給自己惹了一身騷。得知潁川衛一把火把溫家祠堂燒成白地的消息,耿太爺非但高興不起來,簡直怕死了——他心裡知道,省府三司的大人們來上這麼一出兒絕沒有半點兒為自己出頭的意思,隻是為了要震懾刁民,可十有八九,溫家會把這筆賬算在自己頭上!

這可咋辦呢?那塊地是死活不能要了,人家全族好幾萬人正紅著眼要殺仇人呢,這當口還能自己送上門去?風水再好的地塊也是埋先人,自己還活蹦亂跳時帶兒子一塊兒躺裡算哪門子事情——後都絕了風水有個屁用啊!想來想去,耿太爺把前陣子轟走的幾個溫姓皂吏班頭又好言好語請了回來,還自掏腰包請他們吃了頓大席。席間耿太爺幾乎是聲淚俱下地痛訴衷腸,賭咒發誓地說燒祠堂的事跟自己無關,還表示縣裡可以撥五百兩銀子幫忙重建——回頭讓師爺代為起草一個《恢複商水教化名勝》的報告縣裡就撥款。

其實耿立斌也知道,溫家不差這五百兩。他早就聽說了,前陣子要抽死士弄死自己全家那會兒,溫家在外省回不來的族人便湊錢,總共湊了六萬多兩,放話出來說這是給死士兄弟妻兒老小的安家費——人家哪裡會在乎區區五百兩。可耿太爺假公濟私的能力也就這麼多了,主要是表明一個態度。

幾個姓溫的不鹹不淡地應著,耿立斌的心也一直懸著。尤其是聽說那股兵敗開封府的巨寇竟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了西華,耿太爺簡直怕死了。關了四門,靠牆根的民房不管城裡城外全拆了,一切能往下砸的東西不論房梁碾子還是水缸粗笨家具,一股腦全堆到牆上,又把所有能動彈的百姓全轟到各牆上晝夜防守,心裡依然沒著沒落地。

於是寫信。

商水屬於開封府,當然首先要向府城求救。不過耿立斌知道不會有啥用:一則府城在北麵,賊人就隔在當中,信使得遠遠地繞個大圈子,說不定人還沒到開封府賊人就已經殺過來了;二則府城剛剛與賊人血戰過好久,要休整養傷,更要防備賊人殺個回馬槍。丟個縣城和丟了省城的性質能相提並論麼?何況那裡還有個周王——商水這邊是個幾乎把全家都要克絕戶了的七品知縣,另一邊是太祖親藩,顧哪個,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所以開封府那裡肯定不會派出什麼援軍。

潁川衛的駐軍倒是不遠,燒溫家祠堂就是他們乾的。雖然大明以文禦武,文七品知縣能把武三品的遊擊收拾得欲哭無淚,但那是平時!按照約定俗成的慣例,遇到賊亂,各行政部門分彆對應的武裝機構是: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府-衛、州-千戶所、縣-百戶所!一個七品知縣叫一個三品衛指揮使過來替自己打仗?想啥呢,平時一點交情沒有,人家能搭理自己麼?

希望隻能寄托在鄰府的兩位大人那裡了,尤其是南麵的汝寧府。東北的歸德府威脅不大:緊挨著開封府城,賊人不太可能折回去,所以也彆太指望。耿立斌給汝寧府的求援信寫得簡直涕淚俱下,什麼唇亡齒寒啦、休戚相關啦、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啦……然而,幾天過去了,那邊壓根就沒回信,跟沒這回事一樣!

實在沒招了,耿知縣隻得每天到牆上去轉幾回,親自指揮,親自部署。又一個沒想到:一連好幾天啥動靜也沒有,賊們好像舍不得離開,要在西華定居了。

最讓耿知縣想不到的事竟然發生了。這天剛從牆上下來回到衙裡,被找回來不幾天的班頭溫凡進來稟告,南頓的溫家派來一千人協防,已經從南門進城了!這個消息把耿太爺感動得熱淚盈眶。啥叫深明大義?這就是啊!耿知縣絕不會懷疑有他——闔族投賊的罪名太大了,溫家絕不可能有這個膽子!流賊聲勢再大也是賊,遲早會被朝廷剿滅,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溫家世代紮根於此,就算精壯男丁能從賊,那些婦孺老幼能撇家舍業的跟著賊一起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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