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章國棟
奢崇明的彝兵都是山民,但卻沒有石砫宣撫司那些白杆兵爬牆的本事。馬千乘秦良玉夫妻手下,這等勁卒滿打滿算也不到五千人——練成絕技的代價太過高昂:五成以上的少年會在開始訓練的前六個月內被淘汰,而且,絕大多數非死即殘。餘者中的約莫半數則會在隨後一兩年內失手——這門絕技,恰恰是一種容不得絲毫失誤的技能!因此,即便是頂峰時期,這支部隊的總數始終也就是這般規模。
不過,永寧宣撫司的彝兵們也有自己的巨大優勢。不同於明軍,他們對輔兵和後勤的依賴程度要小得多。首先,除了幾員高級將領,幾乎所有人都沒有鐵甲,精銳戰兵也就是臂上綁個藤牌,身上能套個藤甲背心的便一定是小頭目了。其次,他們遠比明軍耐饑渴耐寒暑,所有人自小就學會了分辨漫山遍野的野果野菜哪個能吃哪些有毒、渴急了四處找一陣,扯一根外表枯得像死掉很久的老藤一刀砍下去,清冽的汁液便噴湧出來。至於營帳被褥,更是毫無必要,天色暗下來隨處一躺便能呼呼大睡。即使是輔兵,打起來也都會拎了柴刀伊伊哇哇叫著向前衝,無論老少都能當戰兵用的。因此,儘管這支部隊戰輔兵的比例還不到一比一,行動速度卻遠超明軍,就算孫傑的部隊在戰輔兵比例高達一比五的巔峰狀態下,官道上行軍,兩百裡以內的距離也才可以勉強打個平手,超過這個距離則會被越拉越遠——若是走山路,那便根本不用比了。
除了堆土堆,這些天奢崇明也造了很多雲梯、撞車、楯車等攻具,既然下了軍令強攻,那便都用上唄。其實,奢大王心裡有數,前幾日的強攻也還是做做樣子,疲憊一下守軍——他還準備了兩種大殺器正在秘密製造中,要等到守軍精疲力竭時投入,一舉破城!
觀察到彝兵們開始有亂哄哄整隊的跡象,孫傑把長捷營全拉到牆上,自己去找朱燮元,一張口就要領五百張步弓。這讓朱大人感到有些意外:成都是省府,又是蜀王藩地,武庫裡當然有的是步弓。不過大明的軍隊裡,營是基本作戰單位,一般來說,弓箭手會在兩成左右,槍兵再占兩成,其他便都是刀盾兵。長捷營是個六百多將近七百人的大營不假,兩成弓箭手占去一百多——難道其他人也會射箭?麵對朱燮元的疑問,孫傑又笑了:“好叫老大人得知,末將的親兵營裡沒有弓兵配置的,除了百六十名槍兵,剩下的便都是刀盾兵。不過,末將的刀盾兵人人都會射箭。末將也有些弓箭,因想著儘快來援,成都武庫裡該有不少,便都放在大營輜重隊裡,隻教五百輔兵攜了鎧甲刀槍盾牌隨營入城。”
“啊?你的刀盾兵會射箭?”朱燮元有些驚訝。
孫傑神情一肅:“回老大人,我朝洪武六年頒布之《兵誌》規定,‘騎卒必善馳射槍刀,步兵必善弓弩槍’。‘考校弓矢,將弁須及百六十步遠、軍士百二十步;五十步內以十二矢六中’為標準。國家大法,末將自不敢稍有懈怠。故而末將部曲諸營,皆可如此。末將的親兵營,該會更好些。”
朱燮元瞪大了眼睛:“你真按這個標準練兵的啊?據老夫所知,哪怕是尋常弓兵也未必能如此呢!”繼而額手感歎道:“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唉,若我大明每個軍鎮都如孫帥一般,不,隻要有半數能及得孫帥六七,何賊不可鼓蕩而殲!”
孫傑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應了一聲“末將慚愧”便有意把話題岔開:“老大人,賊兵大都是無甲,幾領藤甲也擋不得弓矢。末將是想,叫刀盾兵發箭襲遠,餘下的槍兵可以近防。勞煩老大人組織投石民壯,配合成都中衛的守軍兄弟們便好。”
朱燮元略一沉吟,雙眼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信心十足雄姿英發的年輕將領:“孫傑,老夫想教你全權負責成都戰守之事,你可敢應了老夫?”
孫傑一愣,這個托付太非同尋常了!
按照慣例,城池的防守應該由本地軍事部門長官統一負責,往援的孫傑隻能算客軍,要接受成都守將的指揮,不該喧賓奪主——當然,這是指臨敵具體戰事而論,整場戰役的戰略決策權在朱燮元這個代巡撫文官手裡。論官秩,孫傑是正二品的總兵,四川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使也是正二品,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理論上還是應該由川司做前敵總指揮。然而大家都知道,四川都司府早就成了擺設,前番張虎占了保寧那麼久都指揮使魯海都束手無策,所以真正的城防由成都中衛指揮使勞順勉為其難。不過再怎麼說,名頭還是掛的四川都司府。故而現在是朱燮元坐鎮城頭,孫傑與勞順各管各的,雙方的配合協調完全談不上,萬一事發緊急,則要請示朱大人,等他下令……戰場瞬息萬變,這樣的指揮體係肯定弊端叢生,但卻輕易不能改便,就這麼把指揮權拿過來,以後的麻煩可能不會小!
首先是要考慮四川都司府的感受。沒有哪個廢柴會承認自己是廢物,勞順好歹是川司的人,隻要守住城,首功便會牢牢落在都司府,臨危不懼調度有方什麼的自有師爺們妙筆生花……一個年紀輕輕的外係武將做總指揮,功勞是一回事,不顯得川司沒人了麼?
其次要考慮京師言官們的感受。客不奪主是“禮”、更是“製”,他們才不會管川司是不是廢物,反正打贏了是你應該的,打輸了死的也不是自己!在這幫人眼裡,“禮”和“製”才是最重要的,否則便是“不義”,不是君子所為。如果失了禮義,宇宙秩序就要崩塌,所以,孫傑若是應下來,打輸了固然是萬劫不複、即便贏了,“跋扈”、“貪功”、“無狀”幾頂帽子大概率是逃不掉的!
這種事在大明屢見不鮮,跟頭摔得一次比一次慘,但沒人會吸取教訓。因此,等你照顧完所有人的感受,作為博弈犧牲品的大明,便隻能一邊哀“感”一邊承“受”了!
同樣,這個要求孫傑也很難拒絕。一方麵,通過這些天的觀察,他看明白了兩個事實:
1、將不行。都司府完全不行——都指揮使魯海稱病,自始至終沒露麵、成都中衛也不行,勞順那個大肚腩總要在馬道上歇一下喘幾口氣才能上牆,而且,這是他第一次打仗!
2、兵不行。兩千守軍同樣都沒打過仗,隻看外表便知道,他們沒有經過什麼訓練,孫傑甚至懷疑真正短兵相接時很多人會不會尿褲子。
兵也不行將也不行,倘有幾個賊人登上牆,隻要守軍裡有逃的,其他人都會跟著一哄而散,這城便算丟了大半!
另一方麵,朱燮元直呼了自己的名字!
按照這個時代的習慣,直呼對方的名字隻有兩種情形:要麼是不共戴天的仇敵,要麼對方把自己視為親人子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