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犧牲
成都城外的野地裡歪斜地棄著十餘架被摧毀的塔樓,有的被掀掉了頂部,有的被轟塌了大半僅剩個架子,更有的翻倒在地,其中不少向天際汩汩地冒著濃煙,火舌肆虐地舔舐著。
十幾座塔樓靠上了牆邊,牆上已經是一片混戰,到處都是呐喊廝殺的戰團。床弩的鐵矛早已發射殆儘,為了不妨礙向牆下的攻擊,其中的四座已被拖開,隻有兩架周圍還簇擁著兵士和民壯——他們在向牆外蜂擁而至的苗兵們瘋狂地發射鬥子箭,為牆上的兄弟們減輕些壓力。周圍提供保護的戰兵已經不多了,大部分都被長官抽調去支援附近的戰鬥,然而每個人都極度亢奮到癲狂狀態,機械地重複著自己的動作,對近在咫尺慘烈的戰況充耳不聞。其他無箭可射的床弩兵們則先後抓起身邊的任何武器,在長官的帶領下加入戰鬥。
長捷營的兵卒們早已拋下步弓,現下他們是這場白刃戰的中堅核心武力,遠程打擊的任務完全落在成都中衛那兩百餘名弓弩手肩上。儘管每個弓弩手的身邊都會有一兩名槍兵或刀盾兵提供保護,孫傑粗略看了看,戰鬥越來越激烈,還是有不少死傷,現在能維持正常射擊的也就隻剩一百三四十人了。好在那些射光了箭支的床弩各自釋放出六七十名民壯,他們在長捷營果長、把總們的命令下或者加入外牆邊的投石隊伍,或者穿梭著不停地從後牆那裡取來火罐、炸罐,奔到外牆向下丟去……
城門正上方的兩座虎蹲炮還在此起彼伏地怒吼——門前壘的巨大作用此時儘顯無遺:防守的正麵雖然不大,但隻要有守軍,這一片區域敵人便無法靠近!無法靠近便不能登城,城頭的遠程火力就可以絲毫不受乾擾地向敵人的後隊傾瀉火力,為下麵據守在工事裡的兄弟們提供及時有效的戰術支援!此前孫傑沒怎麼用過虎蹲炮,這次守城的實戰,被他發現了一種卓有成效的立體打擊模式,並將在未來發揮出巨大作用。
在不少人的印象裡,圍城戰中防守的一方往往是將幾個城門用大石頭一堵,然後一心一意依托城牆抵抗。貌似效果也還不錯,比如幾年後的袁崇煥守寧遠。但孫傑知道,這是一種非常笨的方式:莫說自己徹底主動放棄了逆襲的機會,即便有援軍靠過來,城裡也無法進行任何策應,隻能在牆上眼睜睜看著城外的敵人在眼皮子底下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地變陣阻擊友軍。說白了,就是自己先處在一個烏龜般“不勝”的位置——城牆便是龜殼,隨便你怎麼啃,戰場主動權完全交給對手,啃開城牆我認命、啃不開你走我便洗洗睡了,根本不可能進行什麼追襲,處於一味挨打的狀態,拚的是扛揍的功夫。
當然,堵門也有堵門的好處——在任何時代,裡應外合都是很有效的攻城方式。也就是戰前派大批內應混在難民堆裡蜂擁入城,等到戰事一起,一二百人趁亂去搶門,城門一開,大批攻擊者魚貫而入,城便破了。在這個時代,沒有身份證,四郊逃兵災的鄉民百分之九十九不識字,而且這輩子從生到死的活動範圍大概率也就是在方圓十幾裡地,鄰村的人都未必能認識幾個,所以往往很有效。
堵門則可以徹底杜絕這種隱患。
不過,朱燮元可比袁崇煥能力強太多了,早在大批難民逃入的時候就做了妥善安排:將他們集中在幾處地方,先將那些看起來長相就帶苗人特征的拉出來審,餘者再按照周圍州縣在成都府的戶籍冊底檔開始逐一甄彆。過了兩次篩子被挑出來的可疑分子最後被圈在一處,按照各自報的屬地叫裡長保甲們去認,主動坦白並指認出他人者免死!一口氣查出來奢崇明派來的兩百多內應,一股腦都殺了,腦袋掛在牆上給奢崇明看!這其中當然有枉死的,也難保有個彆漏網的,但……沒辦法,戰爭中,人命不如草芥。
沒了內憂,孫傑便放心地在門外設壘。這種守城法在大明中後期用得不太多,原因是大明以文禦武,守城一方說了算的是文官,平日裡這幫家夥貪汙克扣之餘便是吟詩作賦,神氣得不要不要的,才不屑於搭理粗鄙的武夫。真到戰事臨頭,想當然地以為堡壘的守軍必須足夠多、怎麼看怎麼覺得手裡的兵太少,一股腦打發到牆上戳著心裡才更踏實。其實他們不知道,門前壘的派兵可多可少,無論如何也比堵門強——守軍多,比如千把人,防守的圈子就寬廣些,縱深大,可以多設幾道防禦工事節節抗擊,給敵軍最大程度的殺傷、人數少,比如一二百,防守的正麵便小,每人的防禦範圍還是一樣,戰鬥強度沒什麼區彆。而且,背後有城池做依托,上方有友軍掩護射擊、門洞裡可以輪班休息、傷員更可以隨時後撤……心裡有了依靠,戰鬥意誌提高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對進攻的敵軍將領來說,守將敢如此布置,不僅能顯示出對己部戰力的信心,更要時刻提防守軍逆襲,絕不敢把所有兵力全撒出去肆無忌憚地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