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傾儘(1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9434 字 6個月前

凜冬時節的北部邊陲,塞草新黃,落木蕭蕭。

是日天清氣朗,茫茫平原坦蕩無際,晨曦與雲翳,融入萬裡晴空,捧出一輪紅日,少頃日出東方,噴薄四射;淡淡的日光,如同一柄利刃,劈裂雲端傾瀉而下,灑在晉陽城外那條寬闊無涯的滹沱河畔,河上微風驟起,涼意始生,隴頭樹葉飄零,一派荒蕪景象……

拂曉,晉陽原野,三邊曙色,林海探幽,千騎飛騁,靜則聽百鳥啼鳴,動則射麅鹿奔突;尤其到了春秋兩季,這裡草長鶯飛,秋高馬肥,必定是一個縱馬行獵的上好圍場,可如今……王城四下,卻徒留滿目蕭然。

僅僅一個晚上,天聖二年元月的清晨,如期而至。

去歲晉陽的冬天,特彆蕭瑟,密雲不雨,陰霾少雪,天邊青紅色的碎雲,伴隨著濃霧騰起,橫掃天宇,頓時瞬息萬變,遮掩住了遠處連綿的雁蕩山脈。

“呼——”

忽然,原本清曜似玉的天色,刹那驟變,變得無比黯淡,黯淡得如蒼灰的鍋蓋,沉甸甸地扣在晉陽上空,看一眼就覺得氣氛萬分壓抑;勁急的大風,沒有任何前奏,也沒有任何先兆,就這麼從晉陽城內各個寬敞的街巷與密集的民宅間倏乎升起,穿過,掠過,卷過……

風勢來得突然。

北風肆虐,將那些在街上擺著水果攤、低頭打盹的攤販棉帽吹飛,露出一雙雙渾渾噩噩的眼睛,吹得滿大街果皮亂滾,吹得立在茶樓外的青幡,“啪嗒”一聲翻落在地,顯得淩亂不堪。

新年伊始,大周北境的第一重鎮——“靖北王城”晉陽,迎來一支遠道而來的特殊隊伍;此時正值元旦,官道兩側草木蕭索,早已枯黃的楊柳枝條,於寒風之中搖曳,就像是無數麵獵獵翻卷的靖北軍旗,引領四十萬鐵騎衝陣陷堅。

一大清早,一騎穿越城門,風馳電掣,貫穿王城正中的九儀大道,直奔王宮而去。來者馬如驚風,一線白芒,筆直地滾滾湧來,向全城百姓展現了常人罕見的精湛騎術;隨著一騎入城,又有兩騎武士,先後策馬而來,手執令旗,過雲龍門,進入王城晉陽。

三騎入城,向滿城軍民與靖北將士宣告了秦王殿下率兵北歸的消息,一時間,所有的王城子民,歡呼雀躍,沉浸在無儘的狂喜之中,正如當年沈兒峪大敗擴廓時一樣激蕩。因為,他們的秦王回來了,北境三州的主宰者回來了。

“秦王殿下——”

“快看,是秦王殿下!”

“我的老天爺,真是秦王!”

天聖元年歲末,蕭長陵率三千鐵浮屠,離京北歸。

秦王殿下一行人馬,沿途經河間、中山、涿郡、汾城,遇城邑不入,終於在出京十三日後抵達晉陽周邊。邊關的訊息,自然遠不如京師流播得快,連上京廟堂的袞袞諸公都無法確定這究竟是皇帝陛下放虎歸山,還是這位靖北之王虎出牢籠。此事固然撲朔迷離,但不管怎樣,蕭長陵此番北歸,到底是以光明正大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回來;因此,在收到鷂鷹傳書的第一時間,驃騎將軍蘇翊及冠軍將軍胡錕,便提前一天,率部拔營,進入內城之中,預備迎接靖北之王的歸來。

是時,一聲聲鼓樂號角,渾厚低沉,嘹亮吹響,晉陽城門徐徐開啟。

隔著一條滹沱河,晉陽城下,廣袤無垠的平原之上,臨時搭建起了一座雄偉非凡的巍巍高台,與高台相距三裡路的東西女牆,又分彆築有一座閱兵樓宇,靖北軍中的功勳武將與文官幕僚,一文一武,文武持平,形成廟堂殿閣犄角佐勢;其中,樓內的靖北文臣,不乏峨冠博帶,滿身朱紫的封疆大吏,譬如,有幽州刺史薛弼、冀州刺史王嵩之、並州刺史陸勣、三州經略使南宮天穆,以及北境新任宣徽製置使袁安國……與戰功赫赫,刀頭舔血的軍中大將一樣,這些豐姿卓絕的文官僚佐,皆是靖北旗下不世出的曠世奇才。

高樓之上,群星薈萃,塞外風沙撲樓,襯托得樓上諸公仙風儒骨。

烏陽墮入簷角,蘇翊胡錕二位將軍,全身貫甲,並列站立於城堙門外,巋然不動,其所部官兵一左一右,恍若冰山腳下一尊尊凝肅的雪雕,列陣以待南麵來人。

此刻,晉陽城外,靖北大軍雲集,刀槍耀眼,盔甲鮮明。

天寒地凍,雖不複見黃沙裹鐵甲的舊時豪邁,但是舉目望去,那條本就結了一層厚冰的滹沱河,依舊未曾解凍,冰河再往北去,寒霜壓玄甲。

數萬步騎靖北軍,呈東西兩個方向,劃分為兩大巨型軍陣,身上甲胄森寒,泛出無數攝魂的厲芒,隻有中間空出一條縫隙,足以容納上千鐵騎從中穿過。

一身重鎧的北大營騎虜將督韓如江,得以臨近冰河,高踞大馬。

此外,除去虎豹騎、白馬義從這樣的陷陣騎兵,如三千營、五軍營、神機營、驃騎營、驍騎營、燕山營、虎賁營、登城營、戰車營、弓弩營等老營新營,總計二十七營,三萬七千五百靖北將士,外加五千先登死士,佩刀持槍負弩,悉數一字排開,氣勢尤為雄壯。

天光,熹微放亮。

晨起,大河冰封,寒風凜冽。

驀然間,大地隱隱震動,微薄晨曦中,遠方有煙塵飄拂。

沒錯。

這聲音,正是鐵蹄萬裡,鐵騎開道之聲,響徹王城內外。

陣陣鐵蹄飛揚,踏碎塵埃,似乎正以碾壓之勢撼動王城。聲聲巨響之下,原本,清晨映射中的冬日陽光,驟然黯淡無光;空氣之間,仿佛夾雜了一股滲人、蒼涼、悲壯的寒氣,直衝所有人的後脊脊髓。

一刹那,蒼穹與大地,完全沉浸在肅穆、莊嚴的氣氛中,杳無聲息。

煙塵之中,一麵銀色袞龍的“蕭”字王旗,赫然高擎,迎風招展,獵獵作響;而當王旗展開的一瞬間,一支聲勢如龍,氣吞萬裡如虎的重甲鐵騎,馬蹄錚錚,在晉陽城堙東方原野的地平線一帶,公開悍然,闖入靖北兒郎的視野以內,衝進了王城駐軍的範圍內,如海潮襲來……

——那一幕,猶如旭日升東海,光芒萬丈。

三千鐵浮屠,進抵王城!

一眨眼的工夫,這支事先毫無征兆,以神兵天降之敏捷機動,突兀而至,出現在東方原野上的精銳鐵騎,迅速鉗形鋪開,恍如滹沱河一線大潮,由東往西,疾猛推進;漸漸地,漸漸地,鐵浮屠的淩厲兵鋒,遂以雷霆萬鈞之威,化作燎天烈焰,徹底吞噬了這片廣袤的曠野。

當晉陽南麵的城堙和女牆呈現於一眾鐵浮屠將士的眼中時,三千鐵騎,緩緩放慢速度,待得馳抵城堙腳下,卻見插於女牆之上被西南疾風獵獵振動的靖北旗號,映入眾人眼簾。

“咚,咚,咚——”

終於,靖北鼓響,鼓聲直衝天際,綿延千裡不絕。

這一聲悠揚豪壯的鼓聲,曾經響於公主墳,響於沈兒峪,也曾響於弓盧水,現如今,這鼓聲,又響徹晉陽內外,響徹王城上空……

靖北軍陣後方,有八百輕騎,白馬白甲,手執銀槍,每一名騎卒頭戴的鐵盔上,都插有一根雪白雕翎,隨風搖曳,馬鞍兩側挾刀佩弓,皆有一枝白翎箭羽,透囊而出,恰似兩團蘆花勝雪。

八百輕騎,好似茫茫大雪,翻湧於天地之間;這支輕騎,正是隸屬秦王蕭長陵麾下的嫡係親軍——“白馬義從”。

戰鼓催動,號角齊鳴。

忽然,一抹清峻的白衣身影,於王旗招展之下,在兩列鐵騎親衛的簇擁下,翩然策馬而來,就這樣一騎絕塵地躍入三軍眸中;於靖北將士而言,迎麵而來的這道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騏驥似電,馬蹄生風。

馬上的男子,依然是一襲白衣戎裝,身披玄墨色繡金蟠龍戰麾,按韁佩劍,手執一柄一丈三尺有餘的“虎威卜字鎏金大戟”,身形挺拔偉岸,玄色大氅迎風翻卷,風姿俊逸;男子雖是一身白衣勝雪,但神情卻是寒冽如冰,尤其是兩道劍眉之下的一雙黑曜眼瞳,閃爍著無比璀璨的光華,炯炯有神,目光看似沉靜如水,底下竟是說不儘的嗜血與冷峻。

馬是颯露紫,人是蕭長陵。

鼓響驚雷。

蕭長陵的目光,深邃而又幽凝,仿若彙聚了無數劍鋒之上的雪色劍芒,教人望而生畏;他騎在馬上,疾若颶風,雙腿輕輕一夾馬腹,座下那匹雄健有力的“颯露紫”,緩緩踏出數丈,便仿如蛟龍出海一般,一躍而起。

怒馬長嘶,靖北之王驚鴻一躍,白衣乘天馬。

隻不過,這單獨一騎,並未踩踏在結冰河麵上,而是連人帶馬,高高躍起。

——鐵馬躍冰河!

伴隨一騎躍過冰河,颯露紫四蹄落地,靖北之主一馬當先,手中斜提長戟,猛然搠入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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