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逐漸黯淡,晨曦之中最後一絲曙色,徹底為煦日吞沒,火燒一般的彤雲,占據了大半個遼東天空。
遠處,蕭長陵昂然抬首,一輪紅日在雲中出沒,這是一個魚鱗天,一波一波的白雲雲紋,早已排滿了深藍色的天際,仿若寶石鑲嵌於大海深處,頻添了一抹亮麗的光彩;然而,風朗氣清,惠風和暢,卻並未掩蓋住滿山遍野的沉悶。
此刻,雪狼穀一線的渾河兩岸,業已被血水染紅。戰場之上,各色各式的渝軍旗幟,混雜在了一處,放眼到處都是屍體,其數量至少不下萬具,而且都是來自吳曦麾下。幸存下來的北渝士兵,狂吼著揮舞戰刀,刀光中人像砍草般倒下,濃重的血腥味衝天而起,食腐的禿鷲在空中盤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
雙方的兵力不斷投入戰場,北渝軍隊的銳氣,在如林鐵騎與刀槍箭弩的碾壓打擊之下,正在逐漸喪失;而反觀靖北軍的戰線,則步步向北推進,刀鋒所指,完全壓製住了吳家軍的發揮餘地。
雪狼穀南側的山麓上,蕭字王旗獵獵飛揚,靖北之王立馬眺望,無數靖北男兒與他並肩,目光堅毅有力;蕭長陵微微眯起雙眼,凝視前方,大片煙塵騰空升起,映入他那雙深邃的眸底,仿佛已然看出了些許門道來。
“嗚——嗚——”
峽穀之中,一陣嘹亮的號角,響徹寥廓的大青山脈。隨著這令人心動神馳的號角聲響起,一麵銀色袞龍鑲著龍紋邊頁的大纛王旗,在雪狼穀最高的地方豎了起來,那裡恰好是蕭長陵中軍所在。
忽而,蕭長陵清俊如玉般的臉上,悄然展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舉起右臂。
“擊鼓!”
咚咚的戰鼓聲,陡然間在空曠的原野上響起,讓陣前所有靖北鐵騎瞬即精神抖擻。他們明白,現在該輪到自己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擊鼓進軍!吳曦有些詫異地瞪起雙眼,難不成……靖北軍的騎兵槍鋒,要在此刻展開攻勢,直刺大渝中軍陣地。還沒等這位北渝名將反應過來,靖北軍中的三千“白馬義從”,已然緩緩前進。
日光映照之下,這支輕騎部隊的全員騎兵將士,人人端坐馬背,白馬白甲,手執銀槍,然後動作整齊劃一,將手中長槍奮力向前一挺,槍尖紛紛向外,結成一排清亮勝雪,白芒四射的槍叢;那一枚枚閃爍寒光的槍頭,宛若數不清的銀蛇,散發著無窮的殺意,槍指北渝大軍。
“殺——”
這支“白馬義從”的人數,雖然不是很多,聲音卻是極為高亢。一時間,鼓聲、三千匹戰馬蹬踏大地的聲音,都被這攝人心魄的喊殺聲吞噬。
“沐英!”蕭長陵寒聲斥令。
“在!”
隻見,蕭長陵雄踞駿馬,緩緩舉起馬鞭,鞭梢向前一掃,長長吐出一口大氣,沉聲開口。
“給我搶下吳曦的帥旗!專打他的中軍!”
“得令!”
說罷,一身鐵甲的沐英將軍,鏗然挺起手中的一杆馬槊,高聲發令。
“將士們,大丈夫建功立業,正在今日,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便隨我沐英殺敵立功,膽小怯懦者,我不殺之,敵亦殺之!今日一戰,有進無退,不聞金鼓擅退者,立斬無赦!全軍聽我將令:前進!”
緊接著,沐英兩腿一夾馬腹,催動胯下戰馬,率領中軍護軍的三千“白馬義從”,緩緩開動,在高坡之上展開隊形,以高淩低撲之勢殺了下來!
王旗所向,戰陣高速運轉,白馬義從頃刻發動。三千鐵騎,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看得讓人眼花繚亂。
位於大軍前鋒的一千“白馬義從”,恍若陣陣潮水湧動,大舉向前推進;而此時的兩翼陣線,之前散開的兩千騎兵,也於當下齊齊調轉馬頭,徑直攻向了渝軍陣內的騎射兵和擲矛隊;旋即,大批大批的靖北鐵騎,策馬而出,揚起一路塵土和草屑,猶如一柄尖刀,向著渝軍兩端狠狠插去。
鐵蹄如雷,踏起滾滾煙塵。
萬馬奔騰,大地為之震顫。
白馬義從的突進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離敵七百步,靖北鋒線的前端,白馬義從開始有序展開。
離敵五百步,所有的精甲騎兵,漸漸拉開了一段間隙開闊的攻擊型戰陣。
離敵二百步,堅硬冰冷的金屬兵戈,便已經迎麵刺出。白馬義從的第一道陣列,突然高舉長槍,槍尖白芒乍現,齊刷刷地向渝軍刺去。
嗤啦!
雪亮的槍尖,帶著一股繚亂的寒光。
槍刺入骨,皮肉外翻。
一時之間,慘叫聲轟然響起,迎麵攻擊的北渝騎兵,尚未來得及揮刀抵擋,就被靖北軍的槍刃輕鬆撕裂了身上的鎧甲,刺了個人仰馬翻,鮮血四處飛濺,帶起了身後一大片應聲墜馬。
數千鐵騎,以猛虎掏心之勢,噴薄而出。
要知道,“白馬義從”的銀槍槍叢,那可是曾經聞名天下,縱橫疆場的決死殺招。譬如,想當年,沈兒峪之戰,蕭長陵出動一萬五千“白馬義從”,憑借手中上萬杆銀色長槍,組成了一個威力巨大,殺傷力無窮的馬上槍陣,殺入擴廓中軍;這個長槍槍陣,在沈兒峪的修羅場上,儘顯崢嶸,殺得十萬柔然蠻騎,屍骨累累。
“殺!”
明亮的鐵兜鍪,壓著沐英那雙如刀劍般犀利的眉目。他的眼瞳之中,仿佛燃燒著幽冥的野火,火勢連綿不絕,似要焚儘一切;隻見,這位靖北軍中的虎將,秦王殿下的義弟,此刻一馬當先,舞動著掌中一柄大槊,挾帶著渾身凜然的殺氣,勇不可擋,義無反顧地率領著麾下袍澤,殺向北渝人的中軍陣地。或許,他明白,就憑自己手下這三千鐵騎,可能永遠無法突破敵人的層層封鎖;但是,他還是會一往無前,奮不顧身地往前衝,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會退卻半步。
突然,五名手持鋼刀的北渝騎兵,吆喝著狂放的號子,紛紛朝沐英圍攏過來。誰知,沐英不慌不忙,眸中劃過一道電光。他輕輕一抬手中那杆長槊,槊尖隨意於周身畫了一個圓圈,隨即,便是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呼,絡繹不絕地響起。慘呼過後,那五名持刀的騎兵,相繼墜下馬去,整個人猶如木偶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頃刻間氣絕身亡;其中,有一名北渝騎兵,被沐英這冷冽的一槊,無情地掃斷了腰椎。當他落馬的一刻,無比悲愴地發出了令人十分揪心的哀嚎。
下一刻,沐英提起長槊。那杆挾帶著風雷之勢的精鐵馬槊,攻勢淩厲,槍風迅猛,掃向了一名頭戴銀盔,手執鐵矛的北渝大將。麵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槊,那名渝軍大將,身子向後一仰,勉強避過長槊。與此同時,大將手中的鐵矛,也往外遞了出去,緊緊握住矛杆,直直刺向了沐英。
“嗒啷”,金鐵交鳴。
大將慘叫一聲,他那對驚恐萬分的目光,吃驚地望著手中僅剩半截的矛杆;而在這名大將的胸前,那片被活生生劃裂的鐵甲,正在源源不斷地向外流淌著汩汩的鮮血,瞬息之間,滲出的血液,便染紅了鐵甲甲片。
而後,沐英冷冷一笑,隨手揮起長槊,像挑著一個空蕩蕩的麻袋一樣,將那名北渝大將的屍首挑在了他的槊尖之上;忽然,沐英一抖長槊,旋即猛然一甩,挑於槊端的大將屍首,刹時猶如一張薄紙,被用力甩到了半空當中,很快又重重地落在地上,震起大片塵埃……
沐英的身後,是整整三千餘騎的白馬義從。當第一道陣列迅速衝進了渝軍的隊伍裡,接著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綿延不絕地呈梯次衝擊。強勁的塞風,在將士們的身畔鼓噪,但他們的耳朵裡所能聽見的卻隻是金鐵兵刃的碰撞聲、戰馬的嘶鳴聲和雙方源自胸膛裡爆發出來的怒吼聲。
靖北軍的鐵騎,同樣是高原上雪豹和蒼狼般的猛士!
白馬義從強烈至極的衝殺力,令吳家軍的兩翼防線全數塌陷。遍觀戰場之上,到處都是被折斷的戰刀和劈碎的護盾,到處都是士兵死亡前的慘叫聲和身體墜地時發出的悶響;空氣中滿是刀光劍影、斷壁殘軀和麵目扭曲的頭顱,那場麵,看上去甚是慘不忍睹,教人心驚膽栗。
一時間,渝軍伏屍無數。
兩支大軍的騎兵對衝,已然呈現出了明顯的結果。
北渝大軍最精銳的三萬騎兵,位於大軍前鋒的兩萬金狼鐵騎,除去狼騎鋒線最兩端的六十多名騎兵武士以外,其餘的一萬九千餘騎,就這樣,在三千“白馬義從”的第一輪奮力襲殺之下,全部死傷殆儘,無一人幸免。
至此,雙方鐵騎交鋒,還不到半個時辰。
……
晌午,日色驟盛,陽光漸漸變得毒辣起來。
方才一直沉悶的遼東上空,忽然放晴,萬丈陽光刺破雲層,在初春蒼蒼茫茫的原野之上投下了變幻的雲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