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仍未停歇。
此刻,幽深的雪狼穀內,刀兵相擊,金鐵交錯。數不勝數的戰馬長嘯,聲聲清越。長劍與鐵刀鏗鏘揮舞,戈矛與飛槍呼嘯縱掠,密集的流矢紛飛,箭雨鋪天蓋地,低沉的喊殺聲與狂暴的嘶吼聲,互相交織在了一起,山河都為之震顫。
血色彌漫曠穀。
時下,兩軍鏖戰,雖然還未分出勝負。然從戰場上的態勢來看,原本坐擁絕對優勢兵力的北渝大軍,此時卻已是強弩之末,獨木難支;而靖北軍的兵鋒,則恍若一柄削鐵如泥,斬金斷玉的旋刀,沿著北渝騎兵推進的方向,一路強悍地橫斬過去。
兩支大軍,就像是兩把尖刀,互相對碰在了一起。
尖刀對尖刀。
靖北軍的旋刀攻勢,如同一道驚雷閃電,猛然揮出。渝軍的刀尖,就此被從中劈裂。
渝軍敗局已定。
這一刻,吳曦褐色的刀眉,微微向上一挑,他細長的眸子中,更多了一分冷意。大風吹起他身邊的紅旗,旗幟低垂,在他身前一卷,紅旗揚起,吳曦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柄九尺長的斬馬刀。一雙筋骨糾結的手,握緊斬馬刀足長三尺的刀柄,六尺的鋒刃,則在馬側淬出一道修狹的寒芒。
“拿孤的戟來!”
靖北一方,軍士抬著一杆“虎威卜字鎏金大戟”,呈在蕭長陵的颯露紫前。
蕭長陵年少從軍,武功蓋世,在戰場之上斬將搴旗,如入無人之境,被北周上下冠以“戰神”之名,說是僅次於數十年前大周開國元戎中山王李雲超的步戰名家,成名武器乃是古劍“承影”,劍質絕佳。而馬上戰鬥,重在長兵殺敵,劍不是馬背格鬥的利器,於是蕭長陵另有一柄長戟——“虎威”,是尋覓多年後才從段文振手中繳獲而得的。而吳曦半生都在戰馬上衝鋒,平生最得意的兵器,是一雙九尺長的斬馬刀,是其親自從雷眼山取鐵打造,刀銘為“驚雲”和“絕雲”。
當下,吳曦手中之刀,正是——“驚雲”。
兩軍陣前,兩位主帥遙遙對視,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壓住了周圍的風,流淌的疾雲,彙聚起來,在天空上來回翻滾。戟上所束的素纓,飄揚在蕭長陵的眼前。白絛起伏間,靖北之王一動不動,靜靜地凝視著遠方赤甲黑馬的影子。
靖北將士凝眸注視,十餘載以來,這是秦王殿下第一次全力以赴。
“孤……去會會這北渝戰神。”說完這一句後,蕭長陵的唇邊,褪去了最後一絲笑容,他一夾颯露紫,策馬出陣。
整個雪狼穀的平原之中,隻有呼拉拉風吹大旗的聲音,一騎黑馬獨自推進。吳曦的戰馬,從容地邁著小步,可是隨著他出陣,兩軍陣前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摒住了呼吸——無法言喻的威壓,隨著息衍的出陣而緩緩推了上去。
“大王當心啊……”
蕭長陵的身旁,隻有一名白馬義從的親兵,他伸手扯住他的臂甲,似乎是想阻止他出陣。而蕭長陵麵無表情,漠然地卸去隨從的拉扯,手腕一送,虎威的戟刺,輕輕劃在地上。靜了短短的一瞬,蕭長陵座下的“颯露紫”,忽然放聲咆哮,一代梟雄躍馬長嘯,從陣中衝鋒而出。
一人一馬,仿佛山呼海嘯,山穀內的平靜被他完全撕裂!
吳曦無法維持那股靜而冷的威壓,於是黑馬長嘶,向著蕭長陵對衝而去,兩軍掌鼓的軍士這才反應過來。戰鼓齊鳴,直震雲山。
少頃,蕭長陵和吳曦戰馬交錯,電光火石,刀戟交擊。雙方的戰馬,都是千裡挑一的名駒,帶起的力量全部被施加在武器上。一聲金鐵交鳴,兩柄武器,似乎要在撞擊中斷裂,蕭長陵和吳曦擦身掠過。雙方一齊壓下胳膊上的痛楚,帶馬回身斬落。斬馬刀被戟頭的鐵枝鎖住,雙方都覺得一股血氣直衝到心口,兩股力量不相上下。
“秦王殿下雖比在下小五歲,力量卻遠勝在下,在下佩服!”吳曦兩臂酸麻,但還能勉強說話。
“吳將軍儒將風采,”蕭長陵冷笑一聲,“可惜時運不濟”。
隻見,蕭長陵驟然發力,虎威大戟勢如颶風,一戟全力刺出,吳曦的斬馬刀,頓時失去了支撐,立即走偏,如閃電般撤出。無奈之下,吳曦隻得策馬而退,蕭長陵的颯露紫緊隨而上。
兩軍將士由於隔得太遠,僅能看見戰場中央兩騎並列奔馳。靖北之王手執長戟,戰戟縱橫,一戟一戟刺出的大片光影,將吳曦的身體全數籠罩在那柄大戟之下,吳曦舞刀左右招架。而身在戟影中的吳曦,卻更清楚地感覺到那種山嶽般的壓力從對方的每一戟而來。握刀的吳曦,仿佛一尊巨神,每一刀都有開山之勢。斬馬刀上帶著淒厲的風嘶,沒有任何虛招,每一刀都儘全力,足以劈開生鐵。
這是他手中那柄刀的狂妄所在,隻要他揮刀,便要遇甲破甲遇人殺人!
靖北軍的鼓聲,震人肝膽。數萬將士齊聲呼喝,聲勢大漲,蕭長陵戟勢更雄,可謂占儘了上風。但是蕭長陵再強,卻也挑不開吳曦的防禦。戰馬長嘶,戟風縱橫,吳曦始終不為所動。
忽而,蕭長陵一戟奮起,劃過指天的弧線。霎時間,這柄鎏金的大戟,幻化成一條金色的蛟龍,破空疾飛撲出,直刺吳曦人馬而去。
“蕭長陵!”吳曦大吼。
沉靜如山的驚雲斬馬刀,忽然仰天立起,凝然不動。
孰料,蕭長陵的戰戟走勢,忽地滯澀,而後“唰”的一聲走直,直指吳曦眉心。突然間,一道金色的戟影,驟然劃出。
咣當一聲。
斬馬刀落地。
而當吳曦再次舉目直視的時候,卻發現一柄攻勢如龍的鎏金大戟,直挺挺地抵在自己的胸前,仿佛下一刻便會將這位北渝戰神一戟貫穿。
一片死寂之下,蕭長陵傲然橫戟,輕鬆挑落了吳曦的掌中霸刀,臉上綻放出一抹詭魅的笑容。
吳曦麵如死灰。
陣前,蕭長陵平靜地盯著吳曦的眼睛,倏然低沉地笑了起來。
“吳曦將軍,足下當世名將,蕭某欽佩之至,將軍儀表不俗,何故明珠暗投?!你若倒戈卸甲,以禮來降,孤以秦王之位與靖北軍統帥的身份,向你保證,絕不會加害將軍手下一兵一卒。”
“要我屈膝投降?!”
吳曦忽而放聲大笑,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笑話!蕭長陵,你這人屠,本帥乃大渝之臣,世受國恩,豈可變節投敵!要殺便殺,少在這裡邀買人心,我大渝男兒,錚錚鐵骨,有死無降!”
山風淡淡,靖北之王冷峻一笑。
“那這可由不得你了。”
……
隨著吳曦被擒,渝軍至此群龍無首,軍心大亂,覆滅已成定局;與此同時,雪狼穀四周,靖北大軍全麵封鎖,合圍之勢已成,屠刀所指,萬軍膽寒。
寬闊的原野之上,靖北鐵騎策馬揚蹄,霎時間煙塵滾滾,飛沙走石。大軍攻勢如潮,一浪接著一浪,一浪高過一浪,身後整齊排列的弓弩手,紛紛拉弓搭箭。新製的巨弩戰車,連發威力巨大,需要三人一齊使用。那一支支弩箭,足有兩指粗細,半人之長。
須臾之間,長矛鉤戟大肆殺伐,萬箭齊發,猶如狂風驟雨席卷而至。弓弩連發,直射得渝軍人仰馬翻,慘叫連連。車弩所射的弩箭,甚至叫敵軍的鐵盾都無法防禦。箭雨落在盾牌上,砰砰作響,不斷有人中箭身亡。北渝戰馬迎頭上前,撞在靖北將士的鐵盾長戟之上,瞬時隻聞馬匹哀鳴,血肉撕裂之聲。
漫天殺聲驟歇,峽穀恢複平靜,遍野儘是斷刃殘劍,屍骸積山,血水染紅了整座山脈,腐臭千裡不絕。
天聖二年三月,仲春。
雪狼穀一戰,靖北大軍背水死戰,儘屠渝賊十六萬。
此役過後,遼東半壁,山河易主,歸入靖北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