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知道的,給吾從實招來。”曹清熙厲聲說道。
“奴婢也是聽其他宮人說的,她們說,秦王殿下那日並沒有出宮,而是去了承乾宮;她們還說,秦王此次回京,其實是為了貴妃娘娘,又說,秦王和貴妃年少相愛,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要不是陛下當年橫刀奪愛,或許他們兩個早就……”如錦冷汗直流,顫著聲音,小心翼翼地說。
“荒謬!”
曹清熙依舊坐在主位上,保持著端莊威嚴的國母之風,隻不過,她的眼角邊緣,已然劃出了一道寒肅的厲芒;很快,皇後的臉色,霎時沉了下來,就連說話的語氣,也流露出了一絲冷酷。
“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秦王,乃是陛下的親弟弟,國家乾城,久鎮邊疆於國有功;貴妃服侍陛下多年,一向清貞自守,德昭嬪禦。宮中嚴禁怪力亂神,你們哪來的膽子,竟敢誣蔑秦王和貴妃,是覺得吾太過寬仁了嗎!”
“聖人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如錦已明顯有了哭腔。
而這個時候,曹清熙的神色,恢複了往日的波瀾不驚,一雙美麗的眸子,也變得清澈如水,終究還是淡淡開口。
“傳吾的懿旨,從今以後,宮中再敢有人節外生枝,一律按宮規處置。”
“喏。”
如錦退下後,曹清熙凝眉不語,仿佛若有所思,她的心情,在此刻也是極為複雜;也許是看到皇後怏怏不樂,一旁的月兒,連忙奉上一盞熱茶,寬慰道。
“聖人,莫因這些小事生氣,那樣容易傷身。”
皇後接過了茶盞,略微沉吟了片刻,又忽然轉頭望著月兒。
“月兒,你替我去傳個話,請秦王明日入宮一趟。切記,是請,明白嗎?”
“可聖人,這隻怕不妥吧……”月兒吞吞吐吐地說道。
“你有話說?”
思來想去後,月兒還是下定決心,緩緩開口。
“聖人,後宮不得乾政,這是陛下定的規矩;何況,秦王與您,更是叔嫂有彆,你若貿然與秦王見麵,隻怕會授人以口實,奴婢擔心……”
聽了月兒的這番話,曹清熙略作思索,便輕輕一笑。
“你說的這些,吾又何嘗不知。可是,此事事關皇家體麵,吾作為皇後,自然責無旁貸。好了月兒,你不用再說了,按我說的去做。”
最終,月兒拗不過皇後,到底還是應承了下來。
“喏,奴婢領命。”
言畢,崇德宮再度歸於沉寂。這幽寒的帝王家,再深的情義,也抵不過無端的猜忌與人言!
不知坐了多久的皇後娘娘,終於緩緩起身,那張永遠帶著一國之母不可侵犯的神聖容顏上,出現了罕見的落寞,她就這麼孤寂地走進內殿。
……
黃昏,日頭逐漸西斜,天色越發暗了,一抹沉沉的夕陽,自慘淡的雲翳裡浮出,照射在上京的角角落落。
城西,秦王府。
這座秦王府,坐落於上京城西的朱雀街,距離皇宮有一定路程,是秦王蕭長陵在京城的王府,也是整個上京城規格最高的一座王公府邸,占地一百二十餘畝,僮仆五百人,極儘土木繁盛之能事。
森嚴的秦王府,共有兩百鐵浮屠,層層護衛,闔府上下刀槍林立,充斥著一派鐵血征伐的殺氣。
中庭院落,長廊外,殘陽斜照,秋風卷地吹來,透著一股肅殺的涼意,像是罩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遍布王府上下,與鐵浮屠刀尖上的寒芒,融為一體。
映著昏暗的天色,伴著蕭蕭的風聲,庭院之中,滿地枯黃的落葉,於西風橫掠間,被卷到了半空,恍如流雲飛雪一般,零零散散飄落下來。
院中,是一片開闊地帶,四周寂靜無聲。
暮色下,蕭長陵目若黑曜,神情異常平靜,一身修長的白衣勁裝,內裡襯著一色雪銀魚鱗軟甲,兩臂佩著一對銀色護腕,腳下踏著一雙飛雲戰靴,英氣凜然,巍然如山嶽並峙,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立著,仿佛自己已然站在了世間巔峰。
風獵獵吹動。
疾風,順著蕭長陵的清俊臉龐,輕輕劃了過去,撩動著他的如墨發絲,扯動著他的白衣衣角,激蕩起了一片壯烈情懷,留下了一身英雄意氣。
那俊秀的身姿、豐朗的氣度,配上一身修裁合體的白衣,是那樣出眾絕塵;白皙的麵容、英武的劍眉、加之高挺的鼻翼,特彆是濃密、黝黑的睫毛下麵,那雙熠熠生輝的寒眸。
如此俊逸的容貌,挺拔的身姿,澄澈的目光,還有英銳的意態,又有誰,不會被這位秦王殿下的迷人氣度,深深傾倒?
這一刻,時間,似乎靜止不動,凝結成冰,隱隱約約間,散發著冰冷的殺氣。
冷清、無聲。
蕭長陵麵罩寒霜,一言不發,始終身如鐵石,站在院落中央,任憑狂風席卷著,吹起他身上的白衣。
登時,蕭長陵抬眸,那對猶如鷹隼,燃燒著星辰之光的黑瞳,轉瞬變幻,化作了一麵噬人的寒潭,不知隱藏著多少暗流,多少巨浪。
正當此時,蕭長陵劍眉上挑,心神微寒,昂然仰首直視,看向了正前方百步開外;兩道若隱若無的符線,沿著蕭長陵的眸底深處,倏然滑出,好似兩支離弦之箭,直直射了出去,是絕對筆直的兩條線。
旋即,蕭長陵兩臂環起,雙手交錯,撫著臂下的銀色護腕,食指還時不時,敲擊著護腕兩端。
過了一會兒,蕭長陵鬆開雙手,手腕輕輕一翻,眼神變得空前堅毅,然後順勢抬手一攬。僅僅一眨眼的工夫,一張鐵胎神弓,便如同變戲法似的,握在了蕭長陵的手中,被他緊緊攥著。
緊接著,蕭長陵不動聲色,緩緩舉起右手,一根“鐵骨狼牙箭”,不知什麼時候,扣在了弓弦之上,動作淩厲迅猛,快速敏捷,令人目不暇接。
挽弓搭箭已畢。
蕭長陵身形筆挺,兀自站在原地,左臂微微下沉,手持鐵弓,肘肩隨之內旋,兩腳向外開立,與肩部平行,似長槍刺破青天,又似橫劍大殺四方。
很快,滿目殺意的蕭長陵,手挽強弓,身體徐徐前傾,以左手的虎口,推開弓身。但見,他左手握強弓,右手的中、食二指,夾住了長箭箭尾,猛地一下,將弓弦用力張開,形似卻月彎弧。
長箭已上弦,那根“鐵骨狼牙”,搭在弓弦之上,箭尖泛著寒芒,夾雜著噬魂的殺機,冷冷地指向前方,直指那垛箭靶,隨時可以放出這一箭。
儘管如此,蕭長陵拈弓搭箭,用力拉開弓弦,可自始至終,他握弓的兩臂,一直平穩如初,未見有絲毫顫動,如同負著千斤神力。
同時,蕭長陵逼視著前方,那冷峻、肅殺的目光,與長箭箭尖上的寒芒,隱隱壓成一條雪線,融為一體,綻放出無限的光華,又激起絢爛的火花。
驟然間,蕭長陵的眼前,隱隱約約,浮現出了那樣似曾相識的一幕,自己第一次率軍出征時,旌旗獵獵,戰馬蕭蕭,鐵甲錚錚,陣容肅肅,那熟悉的場景,仿佛就像昨天一樣。
似乎,他的這一箭,一旦射出,便要一箭絕雲千裡,射落西北的天狼星,安定這片乾坤江山。
“颼!”
隨著一聲霹靂弦驚,蕭長陵屏息凝神,長弓在手,兩指微微擰動著弓弦,又緩緩地鬆開了。
隻是須臾間,那根名為“鐵骨狼牙”的長箭,如疾風一般,破弦飛出,長弓弓弦外,還在緊繃的指尖,仍在激烈地搖擺著,抖動著。
箭矢橫掠。
三百步開外的箭靶上,正中的那枚紅心,擠滿了狼牙長箭,圍成了一個圓圈,當然,也包括剛才的那一箭。
由此可見,就在射出那一箭之前,蕭長陵站在院中,已經源源不斷,挽弓射出數箭,箭箭正中靶心,無一箭落空。
必須承認,如此精湛的箭術,舉世罕見,天下少有,也難怪他蕭長陵,時時以蓋世武功、無雙騎射,傲視天下英雄,自詡世間第一流!
而後,蕭長陵目光如箭,眉鋒似刃,麵上沒有半分笑容,他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上,仿若凝著一層寒霜,投向了那垛箭靶,默然不語。
正在這時,龍西風挎著那柄“靖北刀”,從外麵走了進來。
“大王。”
“什麼事?”蕭長陵並沒有回頭,依舊凝視著箭垛。
於是,龍西風沉聲回答,“啟稟大王,宮裡派人傳話,說皇後明日想請大王入宮一敘。”
“皇後?!”
蕭長陵先是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又回歸了十幾年來冷漠的神情,卻見他神色肅然,放下手中的鐵弓,抖了抖自己的衣角,右手一拍左臂護腕,撣去一身灰塵,散入了茫茫殘陽之中。
他詭譎一笑。
“有意思,孤十年沒有回京,一入上京,他們夫妻兩個,就一前一後讓孤去見他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啊。”
“或許,皇後隻是想和您聊聊家常。”龍西風低聲說。
豈料,蕭長陵的臉上,卻顯現出了一種寒厲如刀的神情,嘴角亦是浮現出了一道不屑的笑意。
“情義這兩個字,從前跟他們倆可是完全不沾邊,從前,他們可都是不屑一顧的,現在,倒變得溫情脈脈了。”
龍西風見狀,隻是猶豫了一會兒,便下意識地問。
“那……,大王明天還去不去,大王若是不想去,末將便去回絕了。”
許久,蕭長陵斂起了目光,眸中一片寒意,靜靜地望向了遠方;忽然,他慢慢展顏,竟微微一笑。
“去,當然要去。刀握在孤的手上,去不去,得由孤說了算,孤倒要看看,我的這位皇嫂,到底有何手段,是不是會像孤的那位皇兄一樣無恥。”
“好,末將明白了。”龍西風拱手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
微涼的西風,呼嘯著,卷動著,吹卷著秦王府的一草一木,也從蕭長陵的身邊輕輕掠過。
一襲白衣,恍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