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王(1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0364 字 7個月前

天聖元年,初冬。

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任何時候來得都要早;剛到十月上旬,就能感受到來自空氣深處的寒意,輾轉到了中下旬時,便已是北風卷地,大雪飛舞。

這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年,也是注定極不尋常的一年;十月尚未過去,這座巍然壯闊的上京城,仿佛已經覆上了一條厚厚的雪毯。放眼望去,京城內外,儘是一片皚皚的白雪。

伴隨著上京大雪一並而來的,是一支來自大周西境的邊軍飛騎;此刻,這兩千兒郎,正在那位奇才女帥的帶領下,一路朝京師腹地開來。

沒錯。

長公主就要進京了。

與當初秦王蕭長陵率兵入京一樣,長公主進京的消息,恍如一道晴空霹靂,響徹了大周廟堂上空,也深深震撼了那位龍座上的皇帝陛下。

煌煌上京,先聞靖北鐵騎馬蹄錚錚,又見西北駿馬萬裡長嘶。

要知道,統領這兩千西境精銳之人,可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輩,更不是長在深宮之中的天潢貴女,那可是大周帝國的長公主,是大周立國以來唯一一位,被天子敕封,能獨立節製三十萬大軍的絕世女帥,——平陽長公主蕭映雪。

這位出身高貴的長公主,十六歲披戎裝,上戰場,十八歲單騎策馬,孤身闖陣,槍挑西燕大將於亂軍之中,威震敵膽,二十歲受朝廷冊封,統轄西北諸軍,正式成為西境統帥,主掌甘涼二州軍務,功勳赫赫,至今已有整整十四載的春秋。

她,出身尊貴,國朝皇女,卻從小心比男兒,不愛紅裝愛武裝,儘顯巾幗不讓須眉之勢。

她,既是巾幗丈夫,亦是女中英豪,以一介女流之身,獨鎮西陲十四年,威懾羌胡諸蠻,是叱吒風雲的一方諸侯。

她,虎視西北,縱橫捭闔,雖為女兒身,卻能令三十萬鎮西軍將士,對她俯首貼耳,肝腦塗地,從而擎起了一麵支撐西境防線的大旗。

於皇室而言,她是長公主,是先帝嫡長女;於天下而言,她是三十萬邊軍的主宰;於鎮西軍而言,她則是號令三軍,說一不二的功勳女帥。

世人隻知,秦王蕭長陵策馬揚鞭,笑傲群雄,率四十萬靖北大軍,滅南楚,征柔然,撻伐天下,創下不世之功,終克成大業,雄踞北方,掌控三州之地;可天下人鮮為人知的是,身為大周王朝唯一的巾幗女帥,平陽長公主蕭映雪,亦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她以女流之身,披甲從戎,橫戈邊陲,曾殺得西燕兒郎片甲不留,直至亡國滅種,也曾殺得羌胡聯軍七零八落,遁入西荒大漠……而她麾下三十萬之眾的鎮西軍,也早已在一次次的血流漂杵中,成為了大周帝國在西境的一麵旗幟。

如果說蕭長陵是一頭來自北方的虎,那麼,蕭映雪便是一匹崛起西荒的狼;這姐弟二人,一個是靖北之主,一個是鎮西女帥,身體裡流淌著同樣的血脈,同樣是經天緯地的不世之才,共同撐起了大周帝國的半邊天。

若論兵力,靖北軍四十萬,鎮西軍三十萬;若論戰力,靖北軍鐵騎縱橫,天下無雙,鎮西軍兵甲驍勇,舉世罕見;若論疆域,靖北軍坐擁幽、冀、並三州國土,雄踞北疆,鎮西軍掌控甘、涼,稱霸西北。兩支大軍,一鎮北境,一守西陲,是當今天下最強悍的兩大勁旅。

況且,多年以來,大周的朝堂之上,幾乎人人都看得明白,蕭長陵和蕭映雪,這姐弟二人,憑借手中強大的兵力,各自杖鉞一方,裂土而王,靖北鎮西,呈犄角之勢,天下莫能擋之;這在那些自詡清流的宰輔眼中,便是尾大不掉,動亂之源。

除此以外,在皇帝陛下眼中,自己這兩位手握重兵的至親,他們麾下的數十萬大軍,一直都是蕭長耀的心腹大患,令這位帝王如鯁在喉;身為天下之主,蕭長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一國之君的皇威,隻能局限於上京朝堂,而無法普及邊疆四境。

其實,自登基之日起,蕭長耀便立下宏願,他要做天下的皇帝,而不隻是蕭氏的天子;所以,儘管這麼多年過去了,無論是北境的靖北軍,還是西境的鎮西軍,在大周天子的心中,都是極不穩定的因素,甚至是掀起天下戰亂的禍根。

這個冬天,伴隨著滾滾而來的寒流,鋪天蓋地的大雪,籠罩了整個上京城;而來自邊境的隆隆鐵騎,更是為這座銀裝素裹的帝國都城,蒙上了一層陰鬱的色彩。

風雪滿京華。

而此刻,大周的廟堂之上,看似風平浪靜,卻不知潛藏了多少暗流。

……

一夜風雪落梅花。

京城的雪,仿佛剛停,又仿佛從未停過;灰蒙蒙的天空中,幾片細微的雪花,緩緩飄下雲層。

此刻,城裡城外,大地冰封,雪白茫茫一望無邊。

飛雪之下的皇宮,矗立在京師中央,借著怒號的北風,顯得格外冷清,襯出一派天家王氣;就連宮城的各處城門,也與彆處截然不同,看上去極具皇家氣度。

那片寬闊的大廣場,亦是雪白一片,空曠而又幽寒,北風席卷刮來,卷起漫天的冰屑,漸漸地,幻化成一道薄薄的白霧,遮天蔽日。

忽然,天邊那片陰翳的黑雲,竟然在一種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投下了一道微弱的月光,打在潔白的雪地上,但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皇宮的禦書房內,沉悶,肅穆,壓抑,如暗夜般清冷,又如極夜般孤寂,一股詭譎的氣息,若有若無,似乎是在訴說著帝王家的無情與冷血。

大周皇帝蕭長耀,穿著一件淡青色的龍袍,雙手負於身後,站在禦書房的風雪之前,一臉冷峻地看著這黑夜的雪景,任由凜冽的寒風,掃過他的臉龐。

這一刻,蕭長耀的心境,便如這漫天的風雪一樣,冰冷,陰晦,沉鬱;儘管此刻,這間禦書房裡,支著好幾個火盆,可這卻依然抵不住一代帝王心中的寒涼。

蕭長耀凝望著夜空,一言不發,他似乎在用這種無聲的沉默,醞釀他作為帝者的威嚴;他記得,父皇當年曾經對他說過,為君皇者,從來都是孤家寡人,隻要是為了江山社稷,無人不可犧牲,哪怕是自己的親人,既然身為帝王,就注定了畢生要與孤獨為伴;時至今日,當他自己坐上這個位子時,他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深意,這,或許就是皇權的魔咒吧。

風,卷過天子的兩鬢,蕭長耀注視著看不到儘頭的雪夜,怔怔出神,目光愈發變得凝重,不禁輕輕發出一聲歎息。

“好大的雪啊。”

這個時候,侍立於陛下身側的雷皓,見狀連忙上前,低聲關懷道。“陛下,外頭天寒,您要當心龍體啊。”

隻見,蕭長耀麵色微微一沉,好像若有所思的樣子,可他臉上的帝王之氣,卻是分毫未減,反而越發濃烈;他伸出手來,一朵晶瑩的雪花,落在手心上,轉瞬融化成冰水。

大周天子麵凝似水。

“朕最討厭下雪。記得那一年,父皇帶著朕和阿瞞去西山打獵,回來的路上,遇上大雪封山,風雪打在身上,像剮刑一樣疼,有將近一半的禦林軍,就那樣倒在雪地裡,再也沒有站起來。當時,我和阿瞞隻有一匹馬,他在後麵抱著朕,對朕說,‘大哥救我,大哥救我……’。誰能料到,如今,朕與他竟……”

一念及此,蕭長耀的眼中,隱隱閃過了一道淚光;這位統禦萬民,執掌大周江山的鐵腕帝王,難得真情流露,就連聲音也變得低沉下來。

那低沉的聲音裡,有惆悵,有惘然,亦有傷感,更有對往事的追憶。

但是很快,這樣的多愁善感,便從蕭長耀的麵容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取而代之的,依舊是那種至高無上的冷酷;因為蕭長耀明白,作為這萬裡江山的王者,大周帝國的主宰,他不能有太多的柔情,那樣隻能會成為他的枷鎖,影響他的判斷。

於是,蕭長耀未作遲疑,慢慢仰起了那高貴的頭顱,便頭也不回,轉身走進內殿,隻留下了門外的一夜大雪。

“砰”的一聲。

禦書房的大門,在一聲突兀的巨響之下,被重重關上,將外麵的滿地銀白,與裡頭的一切隔絕開來。

已是深夜,加之當下又飄起了鵝毛大雪;因而,寬敞的禦書房裡,此刻燈火通明,一根根粗如兒臂的火燭,映照著這間禦書房,恍如白晝一樣,登時閃爍出大片光明,火光耀目。

借著明亮的燈光,一身龍袍的蕭長耀,站在一堵牆壁前,整個人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麵牆;而那麵牆上,則擋著一層厚厚的棉簾,竟是遮住了半麵牆;誰也不知道,那層棉簾後麵,究竟掛著什麼東西,是書畫,卷軸,還是其它什麼……

卻見,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就這麼直直地站著,既不說話,也不見有任何的表情流露,隻是一味地緊鎖雙眉,樣子很是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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