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王(2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0364 字 7個月前

就在這時,蕭長耀輕輕一揮手,兩邊的小黃門立馬會意,上前“豁”地一下,便將那層棉簾給拉開了;當棉簾被扯下的一瞬間,一幅無比精準,無比龐大的“天下山河堪輿圖”,懸掛在帷牆之上,呈現在大周皇帝的麵前。

這幅“天下山河堪輿圖”,長寬各一丈有餘,掛在牆上赫然醒目,這是自大周立國以來,亦是迄今為止,繪製最詳細,製作最精良的一張九州版圖;隻見這張地圖,將大周治下的各行台、州府、郡縣,包括北方邊境的茫茫大草原,西陲要塞的千裡荒漠,與帝國東南一帶連綿的海岸線,描畫得清清楚楚。

無數猩紅的線條,絲絲銜接,鑲嵌在寬大的地圖上,將邊塞四境的城池、軍鎮與堡寨,以及駐紮各地的北周大軍,都標注得十分清晰;例如,靖北軍、鎮西軍、江淮軍、兗州邊騎、襄樊水師等野戰主力,分彆戍守何地,從領軍大將到兵馬人數,再到兵力分配,皆有朱筆批注。

大好河山,已如一幅壯麗的藍圖,徐徐展開。

蕭長耀站在地圖下,望著那雄偉的輪廓,那優美的紋理,天子淩厲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深邃,漸漸有些入神了;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天下,可是此時此刻,這位帝王的心中,也生出了一絲不合時宜的困惑,眼前的如畫江山,他又能欣賞幾時呢?

慢慢地,蕭長耀抬起手,探出兩根穩定、修長的手指,順著紅線勾勒的方向,緩緩地在地圖上移動著;但見,大周天子的兩根手指,移到地圖的哪處,哪處便是一片陰暗,就像一柄雪亮的天子劍,代表著數十萬大周帝國的鐵騎,殺意十足,兵鋒淩厲,席卷整個神州大陸。

當皇帝的兩根手指,落到北境三州與晉陽上空時,蕭長耀的雙目之中,劃過一道不為察覺的寒意;他隨即攤開五指,輕輕拍了一下,那隻手,便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壓在了地圖上的“北境”二字。

沒有人知道,皇帝陛下此時此刻,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在飽覽大周的萬裡江山,又或許是在規劃著帝國美好的未來,又或者是……隻可惜,他們終究不是皇帝本人,帝心如海,豈是凡夫俗子就可以猜透的。

很快,蕭長耀放下手來,一直緊鎖的眉頭,也稍稍鬆緩了一些;而他麵部上的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隻不過他的視線,也一點點從北境挪到西部,落到了西境首府——“平涼”。

自大周立國以來,文帝蕭世淵下詔,設立四境行台,以應對四方戰事;景帝即位之後,更是在四大行台的基礎上,增設四大首府,用來作為指揮大周邊軍的中樞,譬如,北境首府為晉陽,南境首府為襄陽,東境首府為臨淄,西境首府便是平涼,四大首府統領四境,猶如四把彎刀,拱衛著大周王朝的腹地。

因而,十餘年來,蕭長陵以秦王之尊,坐鎮晉陽,擔當北境統帥,號令四十萬靖北大軍,並憑借這支虎狼之師,一舉踏平南楚,揚威塞北,威懾柔然百萬鐵騎;而蕭映雪則是以一代女帥,常駐平涼,獨掌三十萬鎮西軍,管轄甘涼二州,之後更是率領這三十萬健兒,通過伐滅西燕,大破羌胡的赫赫戰績,成為了獨一無二的西北諸侯。

由此可見,雖然大周已經一統中原,但是帝國邊疆的格局,依舊是藩鎮割據,派係林立。唯一不同的是,如今那些手握大軍的諸侯,早已不是過去的驕兵悍將,而是與大周皇室血脈相連的一家人。

就以秦王蕭長陵為例,蕭長陵鎮守北境十年,打造出了一支無敵的靖北軍,故而,蕭長陵和靖北軍的根基,早就立在了北境,立在了晉陽;作為一位有著雄才大略的皇帝,蕭長耀是不會允許國中之國的存在,終此一生,他勢必要采取雷霆的削藩之策,來終結這種畸形的現狀。

“雷皓。”

蕭長耀沒有轉身,依然站在那裡負手而立,凝視著牆上的地圖,一動不動,僅僅給雷皓留下了一個孤獨的背影。

“奴才在。”

“你說說,朕,算不算是個好皇帝。”蕭長耀冷冷開口。

麵對來自天子的靈魂發問,雷皓不禁愣了一下,他不明白,身為一國之君的陛下,為什麼要向自己一個奴婢,問出這樣一個深奧的問題;但在片刻的猶豫之後,雷皓還是儘量平複著心情,緩緩說道。

“陛下英明睿智,勤政愛民,大周在您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天下萬民,更是無不感念您的皇恩浩蕩。毫無疑問啊,您是奴才見過最了不起的一代聖君。”

話是好話,言語間,充滿了奴才對主子的恭維;可是,就是這樣恭維討好的話,此刻灌入蕭長耀的耳朵裡,卻是無比諷刺,無比可笑。

冷峻的帝王,自嘲一笑。

“你這琉璃蛋,什麼時候也沾染上了那些儒生的酸腐之氣。”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雷皓自顧自地扇著耳光。

直至此刻,蕭長耀的心裡,才漸漸呈現出一片清明;他臉上的暗沉之色,一掃而光,仿佛自己和自己和解了。

“朕也知道,你是在安慰朕。有時候朕就在想,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可為什麼連朕最親近的人,都要視朕為仇讎。沒錯,朕如今是皇帝,人人都畏懼我的權力,可他們哪裡知道,巔峰之上的人,是何等的孤獨。就像太極殿上的那張龍椅,高大,威儀,沉重,其實呢,那是天下最不穩當的一把椅子。”

話音落畢,又是死一般的沉默,雷皓上前,為皇帝披上了一件明黃大氅。“陛下,您切莫思慮過度了。”

酸澀與痛楚,布滿蕭長耀的雙眼之中,他微微眨了眨眼睛,瞳孔裡的黯淡神色,猶如一粒石子擲入水中,頓時萬分清澈;蕭長耀攏了攏披風,很隨意地轉移了話題。“平陽,快到上京了吧。”

“是的,陛下,按腳程來算,長公主應該後天就到。”雷皓應道。

“嗯,好,傳朕的旨意,著禮部、鴻臚寺酌情安排,不得有誤。”蕭長耀點了點頭,麵無表情地說道。

“是,陛下。”

時間再次靜止。

站在遼闊的版圖之下,蕭長耀的思緒,出現了一瞬間的遨遊;他的元神,仿佛從這冰冷的九重宮闕,飄到了狼煙四起的塞外,久久不能平靜。

“你說,阿瞞這個時候在乾什麼?”

……

上京城北,鐵浮屠大營。

午夜,繁星如許。

鐵浮屠的中軍大營,設在雲頂山下;偌大的軍營,布滿了衝天的殺氣。

凜冽的北風,席卷而過,卷過了起伏的山崗,卷過了莊嚴的大營,卷過了那些如狼似虎的鐵浮屠將士。

那麵鐫刻著鬥大“蕭”字的銀龍王旗,隨著陣陣狂風,矗立於軍營正中,發出獵獵翻卷之聲,掃過了空曠的原野……

層層的風雪,不知不覺,落在了那處綿延不絕似群山萬壑,氣勢肅然的鐵浮屠中營,一件清亮如雪的天衣,披在了大營上方。

這裡,旗幟獵獵作響,營寨連綿,無窮無儘的黑色,停佇於風雪之中,就像一個暫時休息的猛獸,舔舐著帶血的傷口,隨時可能撲殺而起!

恍然之間,中軍大營之中,一身白衣戰甲的蕭長陵,微微展顏一笑,提起那柄黑沉沉的“承影”長劍,輕輕起身,緩步走到帳外,掀開大帳的簾子,望著覆蓋上冰雪的京畿夜色,目光沉重。

一襲白衣,立於帳前。

突然,一陣冬夜裡冷冽的疾風,夾雜著如轟隆隆雷鳴的怒號,吹得萬分勁急,徑直扯動著那麵“蕭”字王旗。

蕭長陵身上的戰袍,白衣勝雪,仿佛與那遍地的白雪,融為一體;而蕭長陵的一身戰甲,又似乎要被這股如刀的夜風,生生吹透,振出無數雄毅的氣勢。

風雪之夜,蕭長陵握著長劍,仰首凝望著大雪飄舞的星空,淡淡的寂寥之感,籠罩上了這位一代梟雄的心頭。

“阿姊,你不該來啊。”

不儘的肅殺,傳遍千裡之外,遍布整個天下,就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遮蓋了大周上京的夜空,也遮住了長達千裡的邊境線,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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