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儘在不言中。
就在這時,蜿蜒曲折的官道上,塵土飛揚,大地的震顫,也猛然加劇了起來,恐怖的吆喝聲與叫罵聲,自東側的山崗肆無忌憚地響起……
沙塵之中,一彪長得凶神惡煞,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青黃皮襖的馬匪,露出青麵獠牙的嘴臉,揮舞著手中的大刀,在大片暴烈而無節製的狂嘯與呼哨聲中,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馬蜂,掠過夾道的麥田,直直地從山丘上俯衝而下;田地裡原本種得好好的莊稼,在綠林馬匪的馬蹄碾壓下,被踐踏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
馬匪主要以馬為主,以大刀殺人;因而,呼嘯而來的馬匪,皆是當地最凶悍的一支綹子,他們的馬是好馬,刀亦是好刀,雖比不上北大營將士的戰馬快刀,但也是萬萬不能小覷的。
一匹馬。
兩匹馬。
三匹。
四匹……
整整五十匹高頭大馬,闖入了蕭長陵的視野之中。
五十匹馬,也就是五十人的馬匪隊伍,這要比蕭長陵的北大營親兵,還要多出兩倍不止;乍一看,這幫突如其來的強盜,竟不似人類,倒更似長在地獄,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
該來的終究要來。
蕭長陵凝眉不語,雙目深處的黑瞳,仿佛噴射著灼灼烈焰,他緊緊握住承影的劍柄,湛若秋水的長劍,聚集著無數耀眼的劍氣。
“殿下,看樣子人不少。”一名親兵忽然開口說。
可是,蕭長陵仍舊一言不發,麵色沉靜似水,波瀾不驚,隻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冰冷的目光,劃過一道幽寒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衝在最排頭的一名匪首,略微顯得有些怪異,此人不僅沒有穿任何衣物,上身乾脆一絲不掛,赤膊背著刀鞘,手中揮舞著一柄雪燦燦的大刀,隻顧縱馬往前飛奔,就好像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
蕭長陵冷峻一笑。
“拿孤的弓來!”
“是,殿下!”
說罷,親兵捧出一張弓,一支箭,弓是好弓,是一柄黑影疊加的鐵製長弓,弓身呈古銅褐色,弓弦緊緊搭在長弓兩端;箭也是好箭,是大周軍中清一色標準的“狼牙雕翎箭”。
隻見,蕭長陵麵若寒霜,一把將長劍插在地上,拿起那張黑色長弓,橫臂挽弓,臂力大開大合,那支狼牙雕翎箭,也被他緊緊地扣在弓弦之上;他左手執弓,右手的中指與食指,瀟灑地勾住長箭箭尾,然後緩緩地張開弓弦,直至拉到一個形似彎月的飽滿狀態。
長弓漸漸彎曲,弓弦的聯結處,發出一聲“吱吱”的輕響,然而,弓身與弦弧所構成的曲線,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震顫,蕭長陵握弓的手臂,依舊穩如泰山,不見有些許抖動。
冷森森的箭鏃,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一片耀目的光華,泛起淒寒的青芒,正如黑鐵箭頭上的鋒棱,凝結成冰,楔入蕭長陵自己的眼底深處。
漆黑如墨的箭羽,扣在蕭長陵指間,開弓如滿月,而他手腕上的青筋,卻是凸出得愈發明顯,隱隱有暴烈彈跳的趨勢,弓弦越拉越緊,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從中扯斷,自手指脫落下去。
鐵箭所指,直指赤膊匪首光溜溜的上身。
天地間,唯有一片死灰的蒼白,唯有蕭長陵白衣飄逸的身影,持弓挺立於天下中央。
……
日光傾瀉而下,蕭長陵雙腳一前一後,背身而立,謝婉心始終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隻能看見一襲淩霜的白衣,一道英挺的身影,在風中紋絲未動,彎弓搭箭的赫赫雄姿。
箭,尚未離弦,可蕭長陵眼中箭一樣的目光,卻早已直直射了出去,而且是以萬箭齊發之勢,猛地罩向成群結隊的馬匪,壓得他們連眼皮都抬不起來。
滾滾而起的煙塵,遮掩住大半個天空,那個衝在最前麵,赤膊揮舞大刀的馬匪頭子,此刻眼中煞氣大作,用力一夾馬腹,馬兒長嘶一聲,整個人就像一頭脫離牢籠的巨獸,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颼!
洗練若水的黑影,劃破天際,凝聚成了一道優美的箭弧。
蕭長陵輕輕鬆開手指。
正在縱馬飛奔的匪首,忽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耳後與腦後,隱隱有疾風破空之聲響起,就像是有什麼利器,直紮進他的大腦。
他意識到情況不妙,急忙做出反應,使勁地去拽馬的韁繩,想要把胯下的馬逼停下來,可是為時已晚;隻聽見,這名匪首輕微地發出一聲悶哼,身體猝然一仰一滑,仿佛遭受了什麼重擊似的,被直接從馬背上震飛出去。
時間,在這一刻,瞬息凝頓起來,靜止不動。
一支狼牙雕翎箭,極其精準地迎麵飛來,黝黑的箭頭之上,仿佛纏繞了什麼噬魂的怪物,洞穿了這名馬匪頭子的身體;修長的箭杆,自那人的胸膛貫穿過去,半截箭鏃突出胸外,一蓬猩紅的血花,順著箭鋒霎時飆車。
匪首中箭墜馬。
瀕死的他,雙膝齊齊跪倒於地,卻依舊拄著刀,苦苦地支撐著自己綿軟的身體,汩汩的鮮血,沿著胸前那個大大的血洞,不斷地向外噴出,臉色呈現透明的慘白,嘴角還沾染上了一絲血跡。
在他生命即將逝去的最後一刻,他緩緩抬起那張染滿血汙的臉,視線漸漸模糊,卻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蕭長陵站在盾牆之後,麵容清逸,神色肅然,目光仿若森寒劍氣,冷冷注視著那名匪首,慢慢放下手裡的長弓,唇下浮起一鉤淡淡的冷峻。
終於,這名匪首慘然一笑,右手漸漸鬆開,“光當”一聲,大刀脫手墜地,而他也隻覺得身子一軟,整個人健碩的身軀,此刻卻薄得像一張紙片,“撲通”一聲,倒趴在地上,再無半點生息。
頭頭死了,其餘的馬匪見狀,不禁深深吃了一驚;於是,大大小小的馬匪們,強行將馬速已是極致的座騎生生止住,無數雙粗糙的大手,拽著硬梆梆的韁繩,甚至不惜讓布滿老繭的十指,磨出滿手的血泡,終於在距離北大營刀盾壁壘不足數百步時,才讓狂嘶的馬兒安靜下來。
儘管如此,可仍有那麼幾匹強健的野馬,早已甩脫了韁繩的束縛,根本無法控製住,徑直衝到了鐵壁銅牆的黑鐵盾牌之前,在雁翎刀的淩厲刀鋒下,發出幾聲低沉的悶哼後,便連人帶馬,撞到了道路兩側的塵埃中,無不肢斷骨折。
“噠噠噠……”
正在這時,如雷的馬蹄聲,沿著一道道高低起伏的山梁,響徹九重雲霄,既似雨點一樣密集,又似黃鐘大呂一樣莊嚴,綿綿不息,從山的儘頭一直傳到官道這邊,教人心旌震蕩。
一時間,馬蹄錚錚,震得平坦的大地,草木搖動,沙石繚繞;不同於馬匪雜亂無章的蹄聲,這轟隆隆的巨響,不僅整齊有序,而且又裹挾著從沙場下來的鐵血與雄風,一聽就是由數百鐵騎才能構織出的噬血的鐵蹄之聲。
鐵蹄聲越來越近,好像在天邊響起震耳欲聾的驚雷。
蕭長陵迎著春風,拔出插在地上的劍,抖了抖劍刃上的塵土,便微微抬起眼簾,舉目向天畔眺望過去。
——卻見硝煙彌漫,一麵銀色袞龍帥旗,高高擎起,於風中獵獵飄舞,上麵的“蕭”字徽記,鐫刻在大旗正中,赫然醒目;帥旗飛揚,一匹雄健有力的赤炭火龍駒,猶如蛟龍出海,揚蹄躍出。
騎在馬上的人,是一位全身盔甲紅袍,手持烏纓鐵矛的年輕將領,槍矛上閃爍著耀眼的白光,一馬當先,順著陡峭的山坡,疾馳而下;將領身後,是整整兩百名持長槍挾硬弓的黑甲騎兵。
一支兩百人的精銳黑騎,由遠及近,由少至多,他們渾身黑甲,盔甲的黑色,漆黑到連一絲光線都不會反射的地步,於無形之中,散發著一股幽冥的殺氣,就連被他們握在手中的長槍,槍尖寒芒四射,亦是與盔甲的線條融為一體。
黑騎撼天動地,激起似傾盆暴雨的馬蹄聲,沿著黑、黃交接的邊緣地帶,化作無數黑沉沉的颶風,卷起烈烈狂風,卷起層層飛沙;整支黑騎的兵鋒,恍如一股積蓄許久的山洪,瞬間衝潰了高高的堰壩,滾滾而下,逐漸籠罩住了草坪前的那片空地,竟是看不到邊際……
這兩百黑騎,正是隸屬於蕭長陵北大營旗下的精銳鐵騎;而那位統領兩百黑騎的年輕將領,便是蕭長陵的心腹愛將,北大營軍中數一數二的驍將,人稱“殺胡”的昭武校尉——大將胡錕!
胡錕已至,黑騎來援,蕭長陵的臉上,一掃已凝固許久的冷峻與寒厲,顯現出了一種如沐春風的自信;他撣了撣白衣上的灰塵,愜意地拄著長劍,望向遠方的目光裡,滿是勝券在握的篤定。
蕭長陵終於釋然地笑了,翩翩白衣瀟灑飄逸。
“我的北大營來了。”
……
放眼望去,凡視野所及,儘是漫山遍野的鐵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