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天畔的秋陽,溫柔地灑遍承麟殿外,蕭長陵高峻的身影,逆著微涼的山風,仍是一動未動。傾瀉下來的淡淡秋光,仿若祥瑞墜世,映襯出靖北之主渾然天成的英風豪氣,。
見蕭長陵始終一言未發,蕭長耀溫潤的麵上,展露出了少許詭譎的微笑,“阿瞞,你該不會是空手而來吧。”
萬萬沒有想到,麵對來自太子的發難,蕭長陵根本不予答複,反而仰天長笑起來,神態逸采壯飛;那種孤峻的風度,雖體現於一襲白衣之身,卻充盈著北境主宰之人的豪邁與霸氣,令人膽顫,教人心折,可以想象,當這位年青的秦王殿下,在戰場之上展開如狂飆烈焰般的淩厲攻勢時,該是何等驚心動魄;倘若其麾下的十二萬靖北子弟,擁有秦王蕭長陵一半的軍威氣勢,就足以令靖北大軍成為一支全天下最難撼動的藩鎮勁旅。
狂放的笑聲,如風散儘,蕭長陵薄薄的口角之上,噙著一絲勝似瓊冰碎玉的自信與自傲,字字如刀。
“誰說孤空手而來?!今日乃是父皇千秋聖誕,我又怎會空空如也呢。禮物……,孤,早已備好。”
啪啪兩下。
隨即,蕭長陵輕輕擊掌。立時,一陣急促的戰靴聲與盔甲甲片相撞的金鐵之聲,遙遙自數十丈開外傳來。
甲光閃過,便是一聲洪若金鐘的獻捷雄音。
“報——”
“漠南大捷!燕京大捷!”
不一會兒,全身黑盔黑甲的劉黑馬,踏著矯健的虎步,手持兩份雉尾軍報,大步流星地行至禦前,單膝跪地。
“啟稟陛下,我靖北大軍千裡奔襲,長驅直入,出漠南三千裡,一舉攻克龍城,俘斬北虜兩千餘人,獲其祭天金人,並誅殺其大小裨王七十三人,柔然虎思斡魯朵部,主力死傷殆儘,全線潰敗,目前,我大軍仍在追亡逐北,直逼北夷巢穴,即將踏平捕魚兒海。”
“燕京方向,怯薛軍五萬虜賊,於回師途中,在我冀州道大軍三路圍殺之下,兵敗力蹙,儘數覆滅於鬆亭關外;是役,我大周王師,一路追擊,三戰三捷,沿途殲敵四萬九千餘人,擒其部眾千餘,截獲大批屯糧,斬北部王,大捷!”
“我軍……打下龍城了?”皇帝陛下眼前大亮,沉沉問道。
滾滾的狼煙,升騰於北方邊境的蒼穹上空,向天下宣示了北周大軍揚旌萬裡的雄風。
……
北渝哀帝末年,中原板蕩,藩鎮林立;趁著東陸諸國激戰,無暇北顧之際,一直長期盤踞漠北草原的柔然王庭,逐漸坐大,徹底脫離了北渝朝廷的掌控,一躍成為北方草原之上的第一霸主,控弦百萬,士馬精強;在此期間,柔然人的鐵騎,屢屢入寇,襲擾渝境,其屠刀所向,城郭宮室付之一炬,財帛子女亦悉數擄掠一空,石頭過刀,萬戶蕭條。
遍觀古今國戰,僅憑一萬八千鐵騎,輕兵突襲,深入敵境,倚仗自身摧枯拉朽的風雷攻勢,出其不意,一舉拔除了被柔然人視若祭天聖地的“漠南龍城”,將大周帝國的版圖拓展到了大漠以南的廣袤地帶,從而顛覆了柔然蠻子向來引以為傲的騎兵優勢,這無疑是大周開國以來北征草原所締造出來的最輝煌的軍功;像這樣的鴻篇巨製,非雄才大略之人,不能為之,除了那位傲視群雄的秦王,又有何人才能具備如此驚世駭俗的氣概與魄力。
晴空萬裡,雲翳微微飄蕩,一道明粲的天光,投射下小小的弧線,映照出蕭長陵端凝沉毅的風姿,俊逸得教人癡迷;當一杯清香純洌的菊花酒捧到蕭長陵眼前時,他輕輕舉杯就唇,竟也不飲酒,隻是略微抿了一抿。
放下酒杯,蕭長陵目中微露喜色,惟有眉宇之間凝聚的那抹堅定,未曾褪去,他手執一把薄薄的冰刃,親自切剖甘橙,沉穩的動作是那樣嫻熟,正如在沙場上執刀殺人一樣熟稔,乾淨利落地削皮取瓤,親手將果肉置於盤中。
忽然,蕭長陵眼尾輕掃,注視著父皇方正臉龐上的堅硬棱角,表情一如既往,淺淺笑道。
“父皇,兒臣的這份賀禮,不知父皇可還滿意?”
以赫赫軍功作壽禮,以萬裡國疆行酒觴,不得不承認,秦王殿下的壽禮,確實彆出心裁,相比於靖北健兒千裡遠征,攻克龍城,滅柔然主力於鬆亭關外的不世之功,其它的什麼金玉書畫,稀世珍寶,在這份彪炳青史的戰功麵前,頃刻便黯然失色,變得不值一文。
皇帝陛下啟開戰報,大略瀏覽了一遍越往下看,天子臉上的笑容,便越來越濃烈,當看到高潮之處,大周宣帝蕭隆先那兩撇濃黑的八字胡,竟情不自禁地抖動起來,難以掩飾心底的喜悅。
“好!好啊!區區一萬八千騎,就敢深入大漠三千裡,以雷霆之勢攻下龍城,真是鐵騎萬裡,鐵騎萬裡呀!”
看完手上的戰報後,宣帝意猶未儘,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而後,皇帝的目光,直直地鎖定在了蕭長陵的麵容之上,開懷大笑。
“二郎,一定是你小子的手筆吧,真有你的!嗯……這是朕今天收到的最好的壽禮了,二郎,你有心了。”
蕭長陵笑而不語,眉梢眼角清湛平淡,一派榮辱不驚的風範。
緊接著,蕭隆先濃眉微揚,將那兩份象征著靖北大軍戰無不勝的捷報,高高舉起,展示於眾人麵前,眸中突然閃爍亮光,豪氣乾雲地說道。
“誰說我中原騎兵不能長途奔襲,殺入草原,好好看看,朕的秦王,朕的靖北將士,不就做到了嗎!”
話音剛落,皇帝陛下凝眸,又看了捷報半晌,抬頭問道。
“是何人帶兵攻下龍城?”
“回父皇,鐵浮屠右營都督薛蘭成,及其麾下八千鐵浮屠,外加北大營一萬黑騎,攏共一萬八千精騎。”蕭長陵神色安寧,一臉鎮定地應答道。
宣帝緩緩點頭。
“果然是虎將勁旅,不同凡響呐!傳朕旨意,朕要重賞有功將士。”
“兒臣替我靖北兒郎,謝父皇隆恩。”蕭長陵淡然一笑,他白皙的容貌,在涼颼颼的秋風吹卷下,顯得如天山積雪般清冷,經年不化。
天子“嗯”了一聲,凝視著底下的一襲白衣,眼中掠過異樣的光芒。
“二郎,此番你調度得當,指揮有方,說吧,想要什麼封賞?”
“父皇,此次漠南、燕京大捷,全部仰仗主上龍威,我靖北男兒奮力死戰,方能犁庭掃穴。定鼎大業。兒臣豈敢貪天之功,以為己力?!”
蕭長陵的語氣,沉緩有力,陽剛純正,他那條輪廓清瘐的下頜,徐徐微揚,唇角浮過一絲清醇的笑容。
孰料,大周天子擺了擺手,目光輕輕挪開了酒案。
“欸,你不要混淆概念,立功受賞,封妻蔭子,這曆來便是我大周的規矩,你蕭長陵想不想要這個封賞,那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而是朕說了算,隻要於社稷有功,朕,便要好好地封賞於你。”皇帝略加思索,“這樣吧,你如今已是靖北主帥,手握十二萬兵馬,自即日起,燕京大營與冀北邊騎,以及六鎮駐地的八萬三千人馬,儘皆劃入靖北旗下,懸靖北旗號,統一受你節製,如何?”
將燕京大營、冀北邊騎與六鎮守軍這三支部隊,並入靖北軍中;一時間,靖北大軍的總體兵力,由原來北大營、東大營的十二萬鐵騎,刹那飆升至整整二十餘萬大軍,這對蕭長陵與靖北將士而言,無疑是一個意外之喜;自此,靖北崛起,已然是勢不可擋的滾滾洪流。
“兒臣恭謝聖恩。”蕭長陵側身頷首,麵上沉靜無波。
隨後,皇帝陛下再次舉起金杯,滿麵春風地看向台下眾人。
“眾愛卿,為了漠南大勝,與朕痛飲此杯——”
“陛下萬壽無疆!”
“秦王英武神勇!”
頓時,天長千秋宴上,一片歡聲雷動,鼓樂齊奏。
值此千人高呼,蕭長陵輕輕閉上雙眼,良久不語,仿佛心底沉澱了一個嚴冬,綿綿不息;一襲白衣的少年親王,凝神仰觀雲天,不再啟唇,任由秋日清寂籠蓋全身,隻為默默悵懷一下往昔早已流逝的歲月,幽幽拂過韶華的羈絆,徒增一地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