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揮戈(1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2440 字 7個月前

雪夜,皇城門。

雪依舊在下。白皚皚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灑而下,天地間一片皆白,仿若鋪上了一層潔瑩潤透的雪毯,高闊巍峨的上京城頭,霎時落滿了薄薄的白雪,在月光的照映下,看上去美不勝收。

風雪之中,一身羽林裝束,身佩七星輝月寶劍,足登圓頭高筒長靴,頭戴插著兩根赤黑色鶡羽武弁大冠的禦營都統製郝廷玉,靜靜地佇立在高大的皇城門下,他雙目凝重,輕輕按著劍柄,兩眼目視前方,仿佛是在等待著什麼重要人物的到來。

“嘶——”

忽而,一聲怒馬長嘶,響徹皇城內外,驚破了茫茫雪夜。

隨著這一聲長長的馬嘶,一襲白衣,駕乘著那匹雄駿的神駒,漸漸映入城頭禦林軍的眼眸之中;這抹白色,並非如星辰日月般明亮,而是一種凝聚著淩霜欺雪的寒峻之風,仿似由月色搗碎浸染而成,白中微泛著些許雪色,教人一眼望去,便陡然覺得不寒而栗。

馬上的少年,一身白衣戰甲,風度翩翩,玉樹琳琅。

伴隨著馬蹄聲愈來愈近,白衣少年俊美如玉的麵容,也逐漸清晰起來;隻見,他眉目清朗,如日月當空,身姿俊逸,若芝蘭玉樹。此時此刻的他,雖然隻是沉凝地端坐在馬背之上,卻極似明月出天山,春風過大漠。

這時,身著白衣白甲的秦王蕭長陵,帶著幾名全副武裝的靖北騎兵,甩韁策馬,一騎絕塵,狂飆到距離皇城門三箭開外,猛然一勒駿馬,颯露紫奮起揚蹄,激起漫天的雪塵。

郝廷玉上前,替秦王殿下牽住韁繩,蕭長陵翻身下馬,凜冽的寒風,尖利得如同刀子一樣,切割著靖北之王明光閃爍的戰甲,吹拂得戰袍獵獵翻卷。

許是深夜冒雪入宮,當蕭長陵下馬的那一刻,這位秦王的頭發之上,沾染了無數殘留的雪水,又因騎馬太久的緣故,他的雙腿也有些麻木了,不由得踉蹌晃了一下,幸好被郝廷玉及時扶住。

“秦王殿下,您可來了。”

“父皇呢?”蕭長陵沉聲問道。

“陛下在禦書房。”

“嗯,孤知道了。”蕭長陵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聲音冰冷到了極點。

下一刻,蕭長陵目光幽邃,昂首仰望著麵前這座宏偉的大周帝都,眉間掠過一抹冷森森的殺氣;少時,他收回淩厲的視線,緩緩握緊了佩在腰畔的“承影”,那張五官分明的臉龐,迎著肆虐的風雪,愈發凸顯出一弧堅毅的輪廓。

漸漸地,深夜的雪越飄越多,蕭長陵甩脫開郝廷玉的攙扶,踏著腳底的飛雲戰靴,大步走入了黑洞洞的皇城門內;漫天飛舞的霜雪,最終覆蓋了這位靖北統帥高貴偉岸的背影……

……

雪!不知何時大了起來,鵝毛般的雪片,落在皇宮深處,不一會兒就鋪滿了一層白在……

連續不絕的落雪,僅在瞬息之間,即將這座九重宮闕雕琢成了一座天然的銀宮瓊閣。

蕭蕭的冷風,吹得輝煌的禦書房也黯淡了下來,簷角的陣陣風鈴,隨風搖動,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響;這聲音,夾雜著咆哮的北風,自天邊而來,仿佛邊關的號角,不斷催發大軍開拔。

時下,禦書房內,燈火通明,恍若白晝一般;搖曳的燈影,襯著窗外若隱若現的朦朧月光,映照出兩道挺拔的身影,靜靜地立於燈火與月光交彙的中間,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大周皇帝蕭隆先,麵目肅然,雙手負後,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狐裘大氅,繃著一張鐵青的臉孔,冷冷地注視著牆壁上懸著的一幅寬大地圖,整個人一言不發;天子懾人的目光,隨著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紅線,慢慢移動著,龍目之中,似乎蒙上了一層寒冰。

與此同時,大周天子的身畔,矗立著一位英氣勃勃,身材頎長,兩道劍眉斜斜嵌入額際的少年將軍,他的站姿筆挺,凝然不動如山,宛若一尊武神,生生阻擋下了門外的大雪。

半晌,白衣少年緩緩抬首,那是一顆無比高傲的頭顱,那又是一張俊秀的年青麵孔,眉宇間一掃青澀與孟浪。唯有鮮衣怒馬少年郎的驕傲快意。他的雙目幽深,眼神沉定,無喜無悲,有些讓人捉摸不透,挺拔的身姿,配上一身白衣寒甲,倒是更加顯示出此人高貴的身份。

明亮的燈光,傾瀉在禦書房青石鋪就的地上,泛出大片耀眼的光暈,惹得人們目眩迷離。在燈火輝煌的籠罩下,蕭長陵一身戎裝,腰間佩以“承影”古劍,兩肩與後頸之間,搭著一條由絨綿製作的白狼旄坎肩,直挺挺地站在父皇身側,一動不動,如巍巍高山屹立。

此時此刻,偌大的禦書房,除了皇帝父子,還有少許宮娥內侍,立於龍案一旁服侍;有些青春萌動的小宮娥,悄然抬起眼簾,凝望著那位名揚四海的秦王殿下,不禁心馳蕩漾:

在她們眼中,秦王殿下雖是征伐天下的少年英雄,卻鮮少看見他身著盔甲的英姿,現如今,一身戎裝的秦王,就淩然地站在那裡,站在陛下身旁,那種男人身上凜然的陽剛之氣,仿佛讓他們看到了那個在戰場之上叱吒風雲,智謀如狐,孤傲如狼,噬血如虎,令柔然蠻子數度折戟荒漠,望蕭字王旗而興歎的一代梟雄!

燈影下,蕭長陵喉結突兀,下頜微微繃起,再往上,一張輪廓分明的側顏,如鍍金輝;而他深邃的目光,淩厲如劍,沿著眼前的一條條紅線,緩緩掃過,從雲中飄向上黨,又從上黨飄向薊城,這是柔然鐵騎此番進攻的重點,亦是蕭長陵與他麾下二十萬靖北將士關注的重點。

這一夜,對於這對父子而言,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柔然人來得夠快的。”

皇帝陛下森然的聲音,飄蕩在禦書房空曠的上空。

禦書房氣壓甚冷,蕭長陵仍是紋絲未動,臉上浮漾出來的神情,依舊保持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愜意,輕鬆自如;他那天生自帶一抹寒意的仰月唇,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父皇,柔然此次反撲,攻勢不同以往,想必……,定是為了洗刷龍城之恥而來。”

宣帝仰麵,臉上顯出詭譎的微笑,探出兩根手指,輕輕拂過鑲嵌於雲中與上黨兩城之間猩紅的線條。

“哼,不識抬舉的蠻夷!朕還沒有追究他們先前兵臨燕京之罪,他們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好啊,這是他們自己討打,就怪不得朕了。”

“父皇……,您決定要打這一仗了?”蕭長陵舉目,試探性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父親。

恰在此時,皇帝的聲音,微微沉下去了三分,他輕輕閉上了雙眼,凝神靜思,任憑禦書房的燈光照在自己那張已至中年,漸漸頻增皺紋的臉頰上。

“朕這一世,哪怕是瀕臨死地,也從未退卻半步,區區三十萬蠻騎,就想逼朕就範,簡直是可笑至極!你們這群小家夥,怎麼可能曉得當年的天下,是何等得風雲變幻……”

蕭隆先緩緩睜開眼睛,這是來自一代雄主的強大自信。

彼時,就在這萬籟俱寂之際,突然有一道勝似金玉相撞的雄厚男音,憑空驟響,淩厲地傳入天子耳中,清冷而又寒冽,仿若金鐘響徹雲霄。

“既然如此,父皇,兒臣請纓,隻要父皇現在一聲令下,兒臣,……,願率二十萬靖北軍將士,揮師北上,反攻北境,與柔然蠻子決一死戰。倘若不勝,兒,自刎以謝三軍!”

大周天子定睛看去,當看到那一抹高峻挺拔的白衣之時,原本儘顯肅殺的臉上,微露出些許欣慰的神色;天子目中的蕭長陵,身著白衣戰甲,甚為高挺的鼻梁,彰顯出男子獨特的魅力,那雙分外森寒的眼瞳深處,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自信的光芒,這種光芒,彙聚了蕭長陵眼中凝若冬雲的寒氣,定格在了長達上千裡的北疆戰線,化作數萬戰馬的鐵蹄。

看見這驕傲的神情,昂揚的姿態,皇帝陛下滿意地笑了,這一刻,身為一代帝王的他,仿佛看到了二十萬靖北男兒馳騁在塞北草原之上的壯烈豪情,這,才是我大周的靖北雄師;這,才是我大周戰無不勝的三軍統帥。

“朕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說罷,皇帝輕輕拍了下蕭長陵覆蓋焱徽戎甲的肩膀。

“來!二郎,告訴朕,這一仗,你打算怎麼個打法?”

“是。”

忽而,一道驚電劃下,劈開了禦書房搖曳的燈影,映亮了外麵茫茫的雪夜;隻聽見,“唰”的一聲清吟,蕭長陵振腕按劍負立,那柄古意盎然的承影,淩冽地被靖北之王拔出劍鞘。

一時間,劍刃如霜。

蕭長陵英秀的身影,高峻得如一塊巨大的巉石,屹立在雪山之巔,讓人望而生畏;他執劍而立,長劍直抵地圖,劍鋒所指,沿著雲中、上黨、薊城三地之間銜接的紅線,勾勒出三條優美的劍弧。

這時,冷寂如水的禦書房,到處回蕩著蕭長陵那沉穩激越的聲音。

“父皇,兒臣已經查明,此番,柔然兵分三路南下,傾三十萬之眾,進犯大周。其一,虜北院大王脫脫為東路,從漠北出兵,抄掠壺關、太行,逼近雲中;其二,撒離喝為北路,率十萬沙陀逆胡,犯我上黨三關;其三,慕容天寶為西路,率青陽鐵騎攻打薊城,其目的是為了阻絕我周軍馳援雲中、上黨兩地之要塞。”

“那……,你有什麼破敵良策啊?!”大周天子凝視著地圖,淡淡開口。

未曾料到,蕭長陵展顏一笑,唇下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劍指雲中。

“父皇,兵法有雲,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此次柔然南下的三路大軍,撒離喝在北,慕容天寶在西,這兩部相隔甚遠,鞭長莫及,因此不足為慮。而東路脫脫所率十萬皮室軍,才是柔然南侵之主力,其麾下鐵騎成陣,戰將如雲,氣焰也最為驕狂。既然要打,我們不妨先撇開其它兩路,調集主力,發揮我靖北鐵騎野戰之威力,吃掉這十萬皮室軍,打亂他們三路夾擊的企圖,給柔然人一點顏色瞧瞧。所以,父皇,兒臣是這樣想的,我欲率十萬精銳出關,長途奔襲,北拒撒離喝,西挫慕容,而後迅速回師,與脫脫部對峙東線,伺機破之。”

“十萬?!你隻帶十萬人馬出關,那另外十萬人呢?”宣帝負手。

卻見,蕭長陵微微挑動劍眉,長劍又指向了冀州平原。

“父皇請看,柔然人馬刀所指,全部集中在幽並二州,卻並未涉足冀州,那是因為,之前的鬆亭關一戰,把他們打怕了,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正因如此,兒臣打算將剩下的十萬靖北軍,布置在冀州一線,拱衛燕京,以為後繼。一旦我軍在東線得手,冀州的十萬大軍,即刻北進,分左右兩翼,包抄過來,馳援上黨、薊城,倚仗雷霆攻勢,掃滅其餘兩路的二十萬敵兵。”

這是何等得膽大包天,又是何等得驚才絕豔!隻率十萬鐵騎,就敢大舉出關,從正麵截殺號稱主力的的十萬皮室軍,又憑借區區十萬鐵甲,包抄敵後,圍殲整整二十萬人馬的柔然大軍,這是比遠襲龍城還要天馬行空的大手筆。縱觀當今天下,除了那位叱吒風雲的靖北之王以外,便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奇才統帥。

宣帝沉吟半晌。

“你有把我麼?!柔然這次至少出動了三十萬鐵騎,可你隻帶十萬人馬,這未免也太……”

蕭長陵狂傲大笑。

“父皇,您是帶兵之人,自然明白‘兵在精,不在多’的道理。當初,兒臣僅用一萬八千精騎,便可深入漠南,攻克龍城,逼潰虎思斡魯朵;如今,我有二十萬大軍,兵精糧足,將士驍武,又有何懼哉!更何況,柔然遠道而來,客軍作戰,糧草必定不支,而我們則駐兵本土,以逸待勞,打這樣的仗,是我們所擅長的,我們隻需分兵守住營寨,把他們吸引在此,然後主力繞道,揮師征討,定可一戰而勝。”

說到這裡,蕭長陵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中長劍,單手拄著承影,目光森森冷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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