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五月十八。
蕭琰離開後的第二天,道門的人就來了。確切的說,是道門聯絡他們了。玉虛觀的道人登門送上邀貼,約請蕭琮、沈清猗夫婦光臨十九日的法會。
玉虛觀是庭州城香火最鼎盛的道觀,每月都會舉行法會,有的是道誕日、降現日法會,有的是講經法會,而端午之後十九的法會,是品茶聽琴講玄論道的法會,邀請的當然不是一般的信眾,而是庭州城內的名門士家,正巧蕭琮在庭州巡軍,不邀請他那才奇怪了。
所以,十九日這天,庭州的士家和官宦在道觀見到蕭世子夫婦,都是會心一笑,紛紛上前見禮,均想道:二十一日曇光寺舉行法會,大概世子夫婦也會蒞臨。
大唐佛道二教興盛,世家對道佛二門雖然各有偏倚,但都不會隻迎一家而拒另一家,縱然蘭陵蕭氏現任家主崇佛天下皆知,但觀世子攜妻參加道觀法會,便知蕭氏也如其他世家一般,是左手道右手佛了。
玉虛觀的論道法會在申時二刻散場,士宦均離去後,觀主請蕭琮夫婦到住持靜室用茶。
樸素明淨的靜室內盤坐著一位黑眉長髯的道人,起身單掌稽首。
玉虛觀觀主介紹道:“這位是無量觀住持功德法師。”
蕭琮和沈清猗皆肅然,合手行禮。
“無量”在道門和佛門用語中是無限多、極大之意,道門的無量觀在凡人信眾中並不出名,因為它是是道門的內觀,隻收武道、丹道和術道弟子,多建在深山僻地,不為普通信眾所知,而為人們所熟知的,是玉虛觀這種香火鼎盛的道觀,是道門的外觀,既在普世傳經講道,供信民上香求拜神仙,以弘揚道法廣納信眾,同時也是道門與外界的聯絡點。
蕭琮和沈清猗對這位功德法師行禮肅然,不僅因為他來自道門內觀,還因蕭蒙從靜室外傳來的秘語:【功德法師,洞真境宗師,道門河西北道總負責人。】
三人落座,玉虛觀主退出。
功德法師先稽首行了一禮道:“太清掌教因在閉關中,半月後方可出關,奉玉清、上清掌教法旨,先迎道玄子法骨入庭州無量觀。世子和夫人義舉,道門感激。”
蕭琮和沈清猗聞言暗驚,聽功德法師這意思,太清掌教竟是要親臨庭州?轉念一想,又釋然了,以道玄子在道門的地位,他的遺骨由道門一宮掌教親迎,也不是驚訝之事,何況還有道玄子的遺物,那才是最重要的。
蕭琮回禮肅然道:“愚夫婦遇襲之地,發現孫先生遺骨,此乃偶然,亦是天意,孫先生法骨回歸道門,理當如此。”
功德法師向外稽首一禮,“此事就有勞蕭九宗師了。”
蕭蒙自外傳音道:【理所應當爾。】
道門的人當然不能光明正大的進入將軍府迎回遺骨,那就等於昭然天下了,由蕭蒙帶出去,兩位洞真境宗師交接,便不會為人所知了。由道門此舉看,似乎並不打算公開道玄子隕落之事,蕭氏自然是要配合的,至少在與道門談妥利益之前,走漏消息並不符合蕭氏利益。
道玄子遺骨遺物送出後的第三天,無量觀又通過蕭蒙遞來一份邀帖,這份邀貼是邀請沈清猗到喝茶論丹道。
丹道是藥道的一種,或者說是藥道的高端,因為道門的丹藥不是治病,而是延壽,當然不是長生不老或不死藥,這是傳說中的仙丹,道門沒說自己會煉仙丹,但是延壽幾年十年的丹藥卻是有的,不過代價很高,就算有錢也很難從道門求到這種藥,還得有道門看得上的地位和交換價值,這也是道門興盛的原因之一,越是位高權重的越怕死,誰不想多活幾年呢?掌握了延壽丹道的道門自然是被皇族和世家都要交好的了。
道玄子在三清宮地位尊崇的另一個原因,即:他還是執掌道門丹道的丹鼎殿的殿主。
道玄子在人間行走,得到他指點的大夫郎中不計其數,記名弟子也有幾十個,但真正的弟子隻在三清宮內,沈清猗是他唯一承認的道門外的正式弟子。無量觀邀沈清猗去談論丹道,這是將沈清猗視為道玄子的真正弟子了。
“……或許是考較。”沈清猗沉吟後道,道玄子留給道門的遺書應該寫了傳醫道於她,或許還是“傳道弟子”,無量觀主約她談“丹道”,是談藥道,考較她是否承擔得起“藥王的醫道傳人”這個身份和責任。如果承擔不起,道門顯然不會認可她是道玄子在醫道上的傳道人。
這個邀約她是必須去的。
蕭琮沉思道:“若是考較,那就是三清宮丹鼎殿的人過來了。”擅丹道者,必擅藥理,若是丹鼎殿出來的人考核沈清猗的藥道當然是合適的。
“這一去,恐時日不短。”沈清猗道,“軍中傷藥之事先不提,當前應該做的,也是緊要的,是製定軍中治傷和醫護的清毒條例。我將條例擬出來後再去無量觀。”
她給蕭琮解釋道:“外傷潰爛不治是毒邪侵入傷口而致,治傷中醫具不淨和傷後護理不當都是毒邪入侵的主因。比如,醫帳、醫具、用藥、傷員用品都必須保持乾淨,毒邪就藏於肮臟不淨之中。就像時疫,多從鄉村和貧民坊起,而士家貴人每日淨身,居地又多潔淨,便少有染時疫者,這就是毒邪不入潔淨之地之故。”
蕭琮也是讀過醫類雜書的,想一想就明白了,點頭道:“好。”
沈清猗便回函,仍由蕭蒙遞送無量觀,說先處理庭州事務,預計五日後赴約。
五月二十八,沈清猗在蕭承義率領的五名侍衛和五十名牙兵護送下,“去天山訪友”。
無量觀建於庭州與安西都護府交界的天山北脈,距離庭州城一百多裡,道觀建在人跡罕至的半山,峰崖陡峭,林木森森,連樵夫打柴都不過那邊,少有人知這裡隱有一座道觀。
三清宮丹鼎殿果然來了人,而且是一位煉師。
沈清猗心中一凜,隻有丹法達到很高深境界的道士才可稱為煉師,是丹道道士的高階。她原以為,道門過來考較她的是一位資深煉士,畢竟療傷治病的醫藥之道在道門看來隻是小道,用不著一位煉師出手――難道道門竟重視她到這等程度?
沈清猗按下心中疑慮,與這位丹陽子煉師坐論藥道,這一談就是十餘日過去。
山中不知寒暑,六月半的天時仍然很清涼,感覺不到一絲暑熱。
六月十五,蕭琮在庭州巡軍結束,踐行宴後大隊伍出城。出得城南二十裡,無量觀功德法師攜兩名登極境巔峰的道士在樹林中相候,蕭琮在蕭蒙和十幾名侍衛護送下,轉北往天山,車馬大隊伍仍然往南向高昌州行去。
蕭琮在山中待了兩日,沈清猗和丹陽子論藥道時,他和功德法師談論玄道,彼此都有得益,相處頗為融洽。
又過了幾日,無量觀主請兩人到後山懸空亭喝茶。
一位玉冠鶴氅的道人已經坐在亭內飲茶。
功德法師向他稽首一禮,“掌教。”
蕭琮和沈清猗心中同時一凜,這就是太清掌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