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夜十分安靜,院內隻有樹沒有草,連蟲鳴聲也不聞。
屋內燈火通明,道觀照明點的不是蠟燈,而是鬆脂,鬆脂裡又摻了龍腦、檀香等合成香料,清涼幽香沁在室內,使人心神寧靜卻又保持頭腦醒明,是道觀和佛寺都喜歡用的香,寧神又能清心。
沈清猗的心卻並不寧靜。
蕭琮與無量觀主在住持靜室下棋,順便商談道門與蕭氏在河西道合作的細節,沈清猗在屋裡寫信。
抬頭寫下“阿琰”她就頓住了,久久不能落筆。
該怎麼給她寫這封信呢?
沈清猗心裡幽歎一聲,垂著眼睫,看著毫端的墨滴了下去,落在淺綠色的砑花信箋上。她心裡紊亂,隨手就著那小團墨畫出一隻墨蝦,前麵兩隻蝦腳鉗著兩根細長的頭須,仿佛糾結般……她眼色幽深的盯了會,便擱下筆要揉了那信紙。
抬手時卻又頓住了,清幽的眼底閃過晦暗不明的光。
她長長的眼睫垂下,半晌,提筆在墨蝦右側畫了一片帆影。
狼毫濡墨,寫道:“我去道門,預計一載後可歸。此為太清掌教所提,於蕭氏有利,於我亦有利,權衡之下,當去。你四哥不同意我去,但此事關乎蕭氏利益,非他能決。他已儘到丈夫之責。你四哥處境頗有難處,這一兩年內,需得有子嗣,魏五娘子當於年底或明年初嫁入蕭府,此事我無異議,你知便可,勿作置喙。赴道門雖突然,但但事臨之,則安之。冥冥中讓我與孫師相遇,這或許就是天意。……”
字清峭,瘦挺,折處藏鋒,如屈鐵斷金。
“此去,唯掛念於你。”筆力有些滯澀。
她遲疑了一會,又提筆將這句塗去。
躊躇再三,最終落筆道:“此行應安,勿憂。”“勿念”二字在心中盤桓良久,終是未落於紙麵。
***
靜州大營的新兵營帳裡,蕭琰此時正與蕭繼、慕伏二人商議新兵訓練之事,並不知道沈清猗因她而生的百轉縈回的心思。
距離她進入新兵營已經有半個月,這半個月中她都在觀察新兵訓練。從開初進營就對全團新兵摸底後,加上這半個月的訓練觀察,又陸續往新兵檔裡添加內容,蕭琰對第一團的二百名新兵每個人的長處、短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開始思考新兵訓練後的去向。
一般來講,新兵訓練三個月後,就要分入缺員的老兵營,然後才是進行陣法的操練和進一步的技能訓練。在新兵營擔當兵官的,分到老兵營後,肯定是要降職的,團主旅帥一般是做隊正、火長,不可能讓你做老兵營的旅帥團主,老兵也不會服。
按理蕭琰他們也要經曆這一過程,分進老兵營後,隻要有能力背景又夠硬的,這種世家子弟很快能升上去,至少也是個旅帥。
但是,目前擺在蕭琰麵前的有一個更好的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靜南軍新增的兩個營的建製。
“你們說,這次招新兵,會不會直接組建兩個新的營?”她問兩位夥伴。
慕伏擦刀的手猛然停了,他抬頭看著蕭繼。封神在21世紀[修真]仙道茫茫
要論內幕消息,那肯定是蕭八知道得多,不然白瞎了有個軍主母親這後台了。
蕭繼摸著下巴道:“新增一營建製,按道理是這樣。”總不可能將老兵拆散了,和新兵混編營,這樣固然可以加強新兵營的戰鬥力,卻同時扯低了被打散的老兵營的戰鬥力――明智的主將都不會這麼做,寧可一個全新的新兵營在戰場上損耗大,也不願意新老混編拖累老兵營,因為老兵的命比新兵貴。
蕭繼說了這句,又笑嘻嘻道:“聽說許都尉調到新兵營之前,是戰鋒營的副營主。”
戰鋒營的副營主來訓練新兵?
三人對視一眼,目光都灼亮起來。
“看來是真的了!”慕伏一拍大腿,刀也不擦了,興奮道,“這麼說,我們不會被打散了。”若以新兵建營,就意味著他們不會分入到老兵營中最多隻做個火長,以他現在的職位,隻要帶兵不差,以後正式建營他的起.點就是旅帥――慕伏這頭小野狼也禁不住蕩漾了。
“也未必不會打散,”蕭繼看不得他得意,潑他冷水道,“如果以新兵建營,我們第一團就是精兵,全營最優秀的都集中在第一團了,其他團怎麼辦?上戰場全打光,隻剩咱們一團?許都尉可不是你這樣的傻子。你看著吧,等訓練三個月後,正式編營時肯定要六個團混編。咱們今天是一個團的,沒準三個月後就是三個團的了。”
慕伏一聽,蔫了。
蕭琰卻道:“這不是很好麼?難道你們隻想當旅帥?我可是想著,以後一團作戰在前,左右有二、三團打配合呢。”
慕伏一聽,頭刷地抬起來了。
蕭繼綻開笑容,燦爛了帳內的燈火,“當然,我們可是好夥伴。”
蕭琰道:“目前我們要做的,是在這三個月內,怎麼練出我們想要的兵。――曆來打仗,新兵上戰場都是損耗最大的,不管訓練三個月還是三年,上了戰場,新兵損亡率還是比老兵大得多。”她看著蕭繼,“八哥應該知道這方麵的數字。”
蕭繼點頭,他的父親桓逸是靜南軍的長史,掌管軍中參謀、文史兵籍、傷亡撫恤等,對新兵的戰損當然是統計過的,教導兒子兵事也時常佐以這些數字為據。他答道:“一般是四到五成。”十人中就要死四、五人,“我聽阿父講,靜南軍曾經有一個營全打殘了的,補充的都是新兵,訓練了三年遇到戰事,一場戰鬥下來,全營隻活了六百不到七百人。”
一個營的正常編製是一千二百五十人,隻活了六百多人,這存活率隻有五成多一點。
這還是訓練了三年的!
蕭琰和慕伏的臉色都很嚴肅。
蕭繼道:“我阿母說,新兵不管訓練三月還是三年,上了戰場都是……”他停了口,拋了個眼神,意思是“你們懂得”。
新兵上了戰場都是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