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蕭琰率第一團出營訓練。
十天後,當她帶第一團從青加山脈回來時,清川郡主率護衛隊伍已經離開靜南軍去賀州。
河西軍五軍大比在賀州已經開始了。
靜南軍選拔出的單戰選手和團比隊伍在之前就已去了賀州。軍營裡早已經沒有了選拔競賽時那種熱鬨的氣氛。蕭琰能感覺到,軍營中的氣氛比起以前更加沉肅,不僅訓練更加嚴格,巡邏警戒也更加嚴密了,夜裡的緊急集合也多起來,有時一晚上三次,十一營的兵都不敢脫衣睡覺了。
蕭琰暗底揣測,因為吐蕃人刺殺郡主事件,靜蕃之地可能要起變了。
戰雲當然沒有籠罩在靜南軍大營裡,但上麵加強操練的命令傳達下來,底下的很多士兵也察覺到了不尋常,除了那些腦子鈍的。
十一營的官兵更覺得氣氛緊張,因為營主許衝默一天到晚都板著個臉,雖然這位以前就是個石板臉,但這回更加冷硬成鐵板了,撞到他臉上的那都是血淋淋的,至少罵得你個狗血淋頭——“不服從命令的、陽奉陰違的,抗不住訓練的慫包,上戰場第一個送你們去死!”威脅是赤.裸裸的!這種威脅很有效,儘管提高強度的訓練逼得人要死,卻沒有哪個兵敢反抗,若訓練不得力,被督察訓練的營主親兵隊發現了,那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鞭子。
十一營的官兵私下都在猜測是不是要打仗了?
但經驗豐富的本地士兵卻覺得不可能在冬季打仗,“都要到十月了,天這麼冷,拿槍、射箭的手指頭都得凍僵了,怎麼打?以前吐蕃人犯邊,都是挑著七八月的時候。咱們靜南軍上回打青唐,也是避過了最冷的三個月。要說打仗,那也到明年去了。今年冬天可能是備戰,軍械糧草,還有訓練什麼的,然後等雨雪過去,最快也得到明春。……總之,現在彆叫苦,不然明年真打仗了,咱們這些新兵一上去就是死。”
蕭琰覺得這個風向挺好,至少本地兵的這番言論傳出去後,再沒有多少兵在訓練後牢騷滿腹、叫苦連天了。
而在靜南軍默默加大訓練的時候,九月下旬,長安朝廷派出的兩撥使臣分彆到了吐蕃王城邏些和青唐王的前沿駐地德慶,嚴厲譴責吐蕃僧侶刺殺清川郡主,要求吐蕃立即交出凶手和主謀。
吐蕃僧門斷然否認刺殺清川郡主,指出這是缽教嫁禍,背後的主謀是邏些的大王子丹巴。
而在三個月前才逃過蕃僧刺殺的丹巴當著使臣大罵蕃僧無恥,說這是蕃僧潑汙水,陰謀挑撥吐蕃與大唐的友好交誼,想借大唐之手滅了對大唐友好的缽教和王族權貴,讓吐蕃佛教成為全吐蕃的唯一信仰,再傳入大唐,顛覆大唐佛門——這就是吐蕃佛教的陰謀!
大唐使臣暗樂,好嘛,這把大唐佛門也扯進來了。
二王子俄鬆之前與長兄爭王位,後來格桑達瑪在缽教支持下打過來了,他便與丹巴歇了戰,暫時偃旗息鼓,在滅佛的立場上兩兄弟是一致的,誰讓他們的父親是被蕃僧刺殺的呢?他要是倒向僧門,支持他的權貴都能吐口唾沫淹了他。他接著兄長的話大罵吐蕃僧門,說他們就是禍亂吐蕃的根,格桑達瑪就是僧門的一杆槍,攻打邏些、吐蕃內戰就是這幫蕃僧攪出來的。
大唐使臣暗呸,這不是你們叔侄仨搶王位攪出來的麼?
不管兩邊怎麼攀咬,兩位大唐使臣都咬定一個理,總之是你們吐蕃人行刺我們大唐郡主,你們必須要給出交待,又拿出刺殺清川郡主、攔截晉王三人的四名蕃僧宗師畫像,要求吐蕃人先交出刺殺凶手,再交出主謀。小白兔,生猛男!
邏些缽教的人立刻指認這是僧門中的誰誰誰……點名道姓那叫一個利索。
而德慶的大唐使臣一拿出畫像,青唐王身邊的吐蕃僧人就變了臉色,說這四人雖然是僧門中人,卻是缽教打入僧門的內奸,早就逐出僧門了。
缽教那邊當然不認。
兩邊又打起嘴仗來。
因為大唐使臣入蕃,兩邊的內戰已經停了,互相攀咬、吵吵嚷嚷的到了十一月,德慶和邏些位於吐蕃中部,與北部青唐相比,十一月才入酷寒,又時不時有雨夾雪天氣,就算大唐使臣不在吐蕃,德慶和邏些這會也不會開戰,兩邊繼續打嘴仗,邏些和德慶的信卒每天都要跑累幾匹馬,來往兩邊遞這口水戰的信件。
對那四名已經繪像的“蕃僧”刺客,邏些、德慶,僧門、缽教都發出了追捕令。但畢竟是洞真境宗師,要在這偌大的吐蕃高原上躲藏起來,那也不是短時間內能捉拿到的。
大唐使臣很生氣,每天都要去邏些王宮和德慶大營催逼。但到了十一月,兩位使臣因為“身子骨弱”,不習慣這高原寒冷天氣,某一個雨雪天從王宮和德慶大營回來就病倒了。這一病倒,窩在暖房裡沒法出門,不得不將督促吐蕃人交刺客和主謀的任務交給了副使和手下,每天去催逼,但那威力當然不及使臣本人了。邏些和德慶兩邊都吐了口氣,祈禱這兩位使臣最好病過整個冬天去,也好給他們多一些時間。
就在大唐使臣病倒的時候,清川郡主離開賀州,啟程回長安。
離開之前,她與堂姑祖母長寧公主、姑母安平公主道彆,轉告聖人的話:“長安永遠是你們的家。”
長寧公主與安平公主默然對坐,良久無語。
清川郡主離開鬆鶴院,又去了清寧院,這也是她來賀州的重要目的之一。
她一人入了景苑,侍從都留在門牆外。
她進入清寧院的時候,商清正在院中觀雪,一襲煙青色的薄衫,在雪風中飄然,印著她淡淡的眉眼,仿佛是不應該存於這世間的渺然,又仿佛她與這雪天本就是一體,不分雪,不分風,不分人。
清川郡主屏息靜立,直到商清淡淡的目光掃過來。
她在廊下恭敬的行了一禮,“劍道弟子李毓禎見過尊者。”
商清淡墨色的眸子看著她,過了一會,道:“你的眼睛很像光華。”
清川郡主道:“不及先祖。”高宗武皇帝的眼睛在禦像上很傳神,那種浩瀚的深邃、又有著大海一樣的包容,是她自覺不及的,至少目前不及。
商清笑了起來,“至少你在武道上比她強。”
清川郡主無語:……和高宗比武道?這是亂入吧。
商清抬眸望向雪空,眼中掠過淡淡的懷念。
“阿綺。”她叫了一聲。
綺娘應聲上前,雙手捧著一把刀,遞給清川郡主。
商清淡然道:“以後你將此刀賜給蕭無念。”藥師鬼話
她說的是“賜”。
清川郡主眉一揚,目中掠過思索。
片刻,她應承下來:“好。”
商清淡淡道:“你來一趟,也不讓你白走。”
綺娘從廊下的書案上捧起墨色絲帶係著的一副卷軸,上前遞給清川郡主。
商清的聲音帶了一分暖色,“當年,我送給見素一個字。如今,我再送你一個字,日後你劍道若遇上瓶頸,可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