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都元帥中軍的傳令兵騎馬疾馳至各軍通傳:“邏些城內地震了。”
這個消息傳到軍中各營後,士兵們愣了一下,然後震天的歡呼聲爆發出來。
天佑大唐啊!
儘管唐軍上下都深信能打下邏些,不需天助,但在攻城之前,上天突然降禍給吐蕃人,邏些城內地動,這不是說明天意在大唐嗎?!
天意這個東西很玄乎,虛渺不可測,很多時候是存在於人的心中,讓人敬畏。但隻要相信它存在,就能讓人產生無窮的力量,或者是被它擊垮。此刻,唐軍就是深信天意在己方,爆發出來的士氣幾能衝天而起。
蕭琰在這一刻感覺到一種勢,那是一種無形的氣,因為信念的集聚,形成一種讓人無可阻擋的殺氣。她腰間的秋水刀仿佛與這種氣勢共鳴,刀刃在鞘內輕輕的鳴了一下。這一聲很輕微,何況是在震天的歡呼聲中,但蕭琰聽見了,不僅聽見了秋水刀的顫鳴,她還聽見了校場上無數刀槍槊的顫鳴。都是沒有生命的器物,這一刻卻仿佛“活了”。蕭琰眼中光芒浮動,想起母親說的“萬物皆有見聞感知,此謂萬物有靈”,她隱隱悟到了什麼,手掌握著刀柄,仿佛能感覺到它的喜悅,和對戰鬥的渴望。
秋水,已經很久沒有出鞘了。
……
邏些城內已經人心慌亂,地麵在震動,房屋在倒塌,有人從房中跑出來,驚惶大叫,有人被倒塌的木梁或石塊壓著,沒死的人還在哀嚎,因為地震畜欄和馬廄也被震壞了,驚恐的牛羊和馬群四處奔竄著,造成了更大的混亂。
由於征調起來的軍隊和這些軍隊所屬的部族都遷入了城內,一下增加了將近四十萬人,雖然邏些是國都修建得很大,四城周長有五十裡,能夠容下這麼多人,但這四十萬人進來,房屋肯定是住不下的,處處都是搭起的帳篷,連成一片,地震一來,一個帳篷倒塌往往會壓下其他帳篷,雖然和房屋倒塌相比,毛氈篷子壓死人很少,除非很倒黴的被木柱子壓住,但給人的驚恐卻不減分毫。尤其當成群的牛羊馬奔出後,四處衝撞踩踏,撞倒的帳篷、撞傷的人不知凡幾,牲畜互撞而死的也很多,這些發狂的牲畜遠遠比人難以製止,它們造成了邏些城最大的混亂。
其實地動並不嚴重,修建堅固的房屋都沒有倒塌,王宮的建築更是堅固,隻是搖晃了幾下,但是因為牲畜的暴.亂,王宮和城內都成了狂獸場,平時溫順的羊羔也成了衝撞人的猛獸,隻有長矛利劍刺入,才能製止它們,那些發狂的犛牛更是要幾個吐蕃兵合力才能殺死,很多人沒有死於地震,卻死於犛牛和馬匹的狂奔下。
軍隊出動開始製止這些衝出來的畜群,力圖將它們趕回畜欄,但這比殺死它們更難。王宮內也是一片馬奔羊竄,因為宮內的馬廄和羊欄也被震壞了,甚至出動了“讚普親衛”中的高手才將這些狂亂的馬羊驅趕回去關起來。
地動隻持續了兩刻鐘,但邏些城內已經成了血腥場,多半都是牲畜的血,死去的牛馬羊到處都是。而城內人心還沒定下來的時候,唐軍攻城了!
“以人為祭,天罰不仁!”
“缽教褻神,上天降罰!”
“天罰缽教!天罰吐蕃”
“天佑大唐,大唐必勝!”
東城、北城下,圍城的唐軍中有幾支隊伍用吐蕃語齊聲大吼著。
聲音傳上城頭,城上的吐蕃兵臉色都變了。
缽教祭祀和卜巫是以血為祭,有時是以牲畜血祭,有時是奴隸或戰俘,戰時多以人為祭。吐蕃佛教與缽教有矛盾,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反對以人為祭。但這個習俗在吐蕃年深久遠,佛教努力這麼些年,改變了一些貴族以奴隸為祭,代之以牛羊活牲。但重大的祭祀,如戰前卜巫,還是以奴隸為祭的。
唐軍這麼一吼,城頭上的吐蕃兵想到城內剛剛發生的地動,就想到“上天懲罰”,沒有人懷疑這個。地動在人們心中,本來就是上天降下的懲戒。隻是懲戒什麼,就由得人說了。此時唐軍一吼“以人為祭,天罰不仁”,很多吐蕃兵就信了;就算不信的,也認為肯定是有其他地方惹怒了上天,否則怎會天降地動?唐軍吼的“天佑大唐”很多吐蕃兵也信了,不然怎麼會在唐軍攻城的時候,天降災禍給邏些城?
守軍人心亂了。
唐軍信天意,吐蕃人更信天意,舉凡是禮法文明越不及的地方,越相信天意鬼神之說。
吐蕃人不怕打仗,越是環境惡劣的地方人們的性情越堅韌,即使麵臨強大的唐軍攻城,絕大多數吐蕃軍都有意誌和勇氣守衛邏些,但是,天意卻讓他們畏懼。上天因為缽教降下懲罰摧毀了他們對缽教的信奉,他們當然不能懷疑神靈,但是唐軍吼的“缽教褻神”讓他們懷疑起缽教,便有人想起佛教批評缽教的那些話……
邏些城內的吐蕃兵中還是有不少信佛教的,因為他們的領主信缽教他們必須跟著領主走,但貴族信教很多跟利益有關,不像士兵信教很單純,前期因為缽教和佛教徹底鬨翻,這些信佛的士兵不得不在上麵的壓力下改信缽教,但信仰哪有這麼容易改變呢?這些信佛的士兵在“天罰吐蕃”的恐慌下,平時壓抑在心底的對缽教的不滿立時爆發出來,攻擊起缽教來,成了吐蕃軍對缽教信仰倒塌的推手……城上人心混亂,再也沒有多少人有戰鬥的意誌。
唐軍推著高聳的巢車開始攻城,城上隻有散亂的箭射下。
城下幾支唐軍隊伍還在繼續吼著讓守軍心亂的口號。用吐蕃語吼出這麼整齊的口號顯然不是因為城內地動臨時拉起來的,至少得訓練個幾天呀!很多將領已經恍然明白晉陽公主說的“不著急,再等等”,敢情就是等這地動啊!
將軍們當然不會認為晉陽公主是未卜先知的神人。因為大唐易學昌盛,一些易學大家精通星象和卜測之術,能卜知洪水地動並不是奇事,大唐幾次天災都是因為大史局和道佛二門的易道大家提前卜知而減少了受災傷害。晉陽公主身邊必定是有易學象數大家隨軍,卜測出邏些今日有地動,但能卜得這麼準,不僅時間準,地點準,而且測到震動不會波及唐軍大營――否則中軍帥帳早就下令大軍營盤後移了――這必定是象數大家中頂頂厲害的人物,不知是太史局的“象數三傑”,還是道門的“觀雲二先生”,或佛門“不昧、行思”中的哪位?
被將軍們猜測的象數大家此刻正在山坡上和一名檀冠女道士、一名穿著半舊僧袍的僧人喝茶。那僧人微笑道:“雲鏡的易道又有精進了。”
雲鏡子很謙虛的道:“天行有常,吾輩不過是窺得一鏡罷了。”
那僧人道:“天行有常,卻高奧深遠,吾輩孜孜所求者,不外乎二字。”
那檀冠女道微笑頷首,“大師善哉斯言。”
那僧人喝完第三盞茶,微笑道:“今日之戰,非兵戰。該吾等去了。”
那檀冠女道笑著起身,稽首一讓,“大師請。”
雲鏡子起身立掌行禮,目送一眾黃衣僧人和一眾青袍道士飄然下山,至於他這個隻修道經和易的“文道士”,還是趕緊回中軍大營比較安全。
作者有話要說:備注:
熒惑:就是火星,古人稱熒惑。
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家把南中天的恒星分為二十八群,是沿黃道(地球繞太陽公轉的軌道平麵與天球相交的大圓)所分布的一圈星宿,稱為二十八宿,分為四組,就是大家熟悉的四象、四獸,就是東方青龍、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西方白虎,每組各有七個星宿。
其中,井宿、鬼宿都是南方七宿(朱雀),井宿為南方七宿之首。鬼宿七星中有四星屬於現在所說的巨蟹座,星光皆暗,中間有一星團,白色如粉絮,晦夜可見,謂之積屍氣。當火星經過鬼宿,就是古人說的“熒惑犯積屍”――據說汶川、玉樹地震時,都有這個星象。
順便扯兩句易學,易學是很博大精深的,中國古代的天文和地理水利都是易學的分支。從星象和卜數之道預測天災,這是很精深的道理,當然能掌握這個的很少。像諸葛亮、袁天罡、李淳風、陳摶、劉伯溫這些人都是易學象數大家。唐朝最有名的天文學家就是精通易學的僧一行(法號:一行),古代治水很多時候都要請和尚道士幫忙,因為他們研究易學,懂地理風水。至於孔子詮釋的《易經》,主要是經義,講的是天地人的道理,和伏羲的《易》、夏易、商易、周易,主要講天地規則,是有不同的,所以古代學易的,不一定是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