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父。”蕭琰高興應下,眸中晶光璀璨。
經道堂是蘭陵蕭氏的底蘊所在。
每一個世家都有自己的底蘊,所以才能傳承幾百年不衰,並將繼續傳承下去,這個底蘊就是道和人才,前者是源,是根;後者是水,是木:一個世家沒有“道”,就是無源之水和無根之木,無論有多少人才,無論多麼興盛一時,都如同沒有泉眼的泉水和根腐了的枝茂大樹,最終泉水會乾涸,大樹也會倒;但是一個世家空有“道”,沒有人才,那也是有源頭而無蓄水,空有根而生不出林,這樣的家族隻會蕭條下去。
而世家的“道”是什麼呢?
簡單的講,一個世家子弟從內到外體現出的禮儀、優雅、氣度、學識,都是體現了這個家族的“道”,寒門中可以出才士和毅士,也可養出有德之士,但養不出一個真正的貴族,那種刻在骨子裡的高貴不是學識能填補,而世家的高貴不在於權勢和財富,權勢和財富隻是踏腳石,真正讓你高貴的是你內心的“道”。
這個“道”,在魏晉時代被稱為士族風度。
但大唐的世家們喜歡將這個道稱為“華夏衣冠”。
“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這就是華夏。世家之所以驕傲,就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就是“華夏衣冠”,他們掌控著禮儀,他們掌控著學識和才藝,他們的一切都銘刻著“華,夏”,站在下麵的人隻能仰望,然後在這些禮儀和思想下活著,成為被引領者。
世家要想永遠成為引領者,就不能失去自己的道。大唐帝國失去一個世家,仍然是華夏;但世家失了“衣冠”,就不再是華夏。兩晉時期很多世家淪落,就是因為失了自己的道。而“華夏衣冠”原就包含了文武之道,文道武道共昌才有華夏,但從西晉後期起就有越來越多的世家陷入了文道的空談,另一手棄卻武道,乃至國家空有文盛而無武昌,被夷狄蜂擁而入,隻餘華夏半壁,世家在這種摧殘中痛定思痛,文道外重執武道,方有“華夏衣冠”的重興,方有大唐的屹立,方有世家的重盛。
而蘭陵蕭氏能在東晉王朝“衣冠南渡”後崛起,最後建立大梁朝,並取代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成為南渡第一世家,就在於創立大梁朝的先祖高皇帝建立起了經道堂——它汲取了蘭陵蕭氏原有的文道,並在文道堂之外立起武道堂,武道堂中又有兩堂:一是傳授領兵將略之道的武經堂;二是傳授武道的講武堂。
如果說隴西李氏的底蘊是天策書院,那麼蘭陵蕭氏的底蘊就是經道堂——它們都承繼了這兩個家族的道。
而蕭氏締造的大梁朝最終覆滅於李氏大唐,最深刻的原因也在於砍掉了自己的“道”——至大梁中期蕭氏的文道愈發昌盛,可稱為諸夏世家之最,但是華夏衣冠“文武之道”,蕭氏曾經大興的武道又再次被子孫偏廢下去,以至文道雖興國卻亡。直至蕭氏毅然從繁華富庶的江南西遷“胡夷竄亂之地”,在河西重興家族大道,經道堂內文武並行,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終於再度奮起,繼第一世家太原王氏的傾落,又繼次第而起的第一世家清河崔氏的昌盛之後,傲然殺出,成為如今的大唐第一世家。
而蕭氏族學隻是經道堂的外學,隻有在文武兩道上表現優秀的子弟才能進入經道堂。
按蕭琰的武道天賦,其實早該進入講武堂了。但她身邊有墨尊這位元一尊者,講武堂的長老們在被敗後得知她身份,一個個都啞了,默默退出了清寧院,雖然還要嘀咕幾句自家子弟被人搶了,心裡卻是高興的——這是諸多世家想求都求不來的造化。論武道底蘊,誰還能比得過這位尊者所屬的姓氏——那是先秦時代建立“武道”的祖宗。
但墨尊教的是道,不是武學。
武學之道淵深廣博,一個武者不能隻精於自己的道,沒有閱曆和知識也是不成的,因為觸類旁通很重要,而閱曆和知識就是底蘊,這是蕭琰在武道上缺乏的廣博,而這正是講武堂要教導她的。
蕭琰當然明白,她要在武道上精進,就不能一個人琢磨母親教她的道,因為需要“悟”,而知識、閱曆和經驗都是領悟武道的基礎,她必須撲入大江大河中汲取更多的水分,接受前輩們的教導,豐富自己的武學積累,才能走出自己的道。
母親說過,彆人教的,始終是彆人的道;隻有自己走出來的,才是自己的道。
蕭琰走出父親的帥帳,心中歡喜又敞亮,蒙在心頭的那些傷心和陰霾已經散去。
無論是母親的離去,還是身世的尷尬,以及李毓禎對她動情造成的繁雜蕪亂,都被她拂袖拭去,淨如明鏡。縱然武道蒼茫,縱然前路荊棘,或許艱難,或許悲傷,或許困擾,或許抉擇,但我心如蓮台,本心而行,自明淨。
蕭琰望著天空,眼眸燦然明亮,又澄澈清靜。
等她回了賀州,阿兄和姊姊應該也從庭州回來了吧,父親說疫病已經得到抑製,他們前幾天已經啟程了。
蕭琰敞亮的心情也是因為即將與兄嫂重聚而變得明媚。
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們了啊,蕭琰眼中流露出懷念。
她想念蕭琮,也想念沈清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