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清猗,我與你,如何能夠和離?
蕭琮隻覺得頭痛,這件事讓他難受了很久,但是,心裡的難受遠遠不及此事的棘手讓他發愁。
他還沒有告訴父親。
父親知道後肯定會采取手段。但蕭琮並不願意拿清猗的母親來要挾她。何況,以他對沈清猗的了解,能對他提出這事,必是已經對她母親有了後路安排。再者,拿清猗的母親威脅她,夫妻倆必定反目成仇。不到萬不得已,蕭琮不願走到這一步,阿琰首先就會傷心吧。
他心裡歎了口氣,伸手摸了下蕭琰的頭,說著遮掩的話:“這隻是阿兄的猜測。你可彆對清猗說。”
蕭琰神情恍恍惚應了一聲,怔忡了好一會,愁著眉說:“這是阿兄和阿嫂的事,我不摻和。”
蕭琮又摸了下她的頭,又伸指撥開她攏著的眉,笑道:“行了,彆愁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天高海闊終有路。來,明天就要走了,趕緊愁你自個吧。”說著笑她,“可彆被人甜言蜜語哄了去。還有,皇族和京中世家有幾個出名的分桃……可彆讓她們識破了你的身份纏上來。”
大唐士族中有些隱語,譬如“分桃”就是指女人間的斷袖,據說起於昭宗皇帝,當年勾搭皇後時,就是給她分了一半桃子。
蕭琰想起李毓禎,眉毛便抽了下,哈哈笑著道:“阿兄你放心,不管哪個分桃,我都不吃。”
蕭琮被她這句話逗笑。
兄妹倆敘話到二更三點才散了。
蕭琰走出承和院,眼神就沉了下來。
她抬頭望了望天上,十四的月很亮,也挺圓了,可是月圓人不圓。
阿兄說是猜測,可以阿兄的性子,若是作不得準的事,如何會胡口道出?
姊姊她,是真的心裡有人了?
蕭琰隻覺心裡煩亂,大袖在風中一擺一擺的。
四哥眼看著要喜歡上魏子靜,姊姊心中又有了人,這夫妻倆的日子怎麼過?
她一路愁悶的回到清寧院,脫了外袍,在院中打了一趟拳,心中才清靜下來。
不管了,這事她真摻和不得。
母親說過,感情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越摻和越亂。
一夜睡去。
次日十五,蕭琰一早起來,拜彆一眾家人,隨著幾位伯叔進京的隊伍,前往長安。
隊伍中領頭的是大伯父蕭晀。
他是蕭氏二支的支主,和父親同一個祖父,與七姑母是一母同胞的嫡出兄妹,對蕭琰很是親切,一路都讓她隨行在身邊,給她講河西各州地的治理,每年進京朝貢的講究,長安的風物、地理、人情,等等。蕭琰深覺這位伯父文雅寬厚,學富五車,見聞廣博,人還很風趣,無論說話處事都讓蕭琰獲益良多。
車馬東出霍蘭山時,蕭晀帶了她和一眾堂兄騎馬上山。
從霍蘭山上往下眺望,東麵就是咆哮奔騰的大河,從北下南,沿著霍蘭山的支脈蕭山往西浩蕩而去,直至靜州小昆侖山下。蕭琰在四哥書房裡的大唐輿圖上見過這條河,以“幾”字分開了河西、河內、河東。
“大河以西,就是咱們河西!”蕭晀馬鞭西指,麵容寬和,聲音卻渾厚有力。
東望大河滔滔,西望草原遼闊,耕地萬頃,一眾蕭氏子弟胸中都湧出驕傲豪情:
這就是咱們河西!
咱們蕭氏河西!
蕭晀的目光掠過眾子弟,心裡滿意的一點頭,馬鞭又往東指,“渡過大河,就是河內道。從河內道往南,過了長城關口,是關內道。出關內道進入岐州,就是京畿道了。”
十二月二十六,蕭氏的車馬隊伍過了岐州,渡過渭水,進入了京兆府的地界。
京兆府的治所,就是大唐的帝都,長安。
這個時節各道的刺史都要進京,從四麵八方進入京兆府的馬車非常多,一到進入長安地界的官道,馬車就走得慢了。雖然長安四城外的官道已經擴建過七八次,但架不住車馬多人流多呀。好在官道上有漆道線,來回分九道,士農工商各有道:士為車馬道,占了三道;其次是非士車馬道,主要是大商隊走,也占了三道;再次是驢騾車騎道,這個占兩道;最外側的是給挑擔走路的布衣行走的道,手推車也歸入這道內,九條大道等級分明,各行各道,否則這麼多車馬人流早就堵得走不動了。
蕭琰覺得有趣,上長安官道時便遠遠看見一個騎馬的郎君帶著兩名騎馬的仆從護在一輛騾車左右,車裡坐的是家眷,但上了長安官道就要分道,因為“士人車馬道”是馬車和騎馬道,騾車要走驢騾車道。那郎君是初次進長安的,不曉得有這個規矩,急得直抱怨,“荒之大謬,難道要讓某與家眷分開走?”那守道兵卒就翻了個白眼,說:“郎君您可以走驢騾車道。慢騎不能進入快騎道,但快騎進入慢騎道是可以的。當然您要放慢速度,驚著了驢騾車,是要罰銅的。”
蕭琰便想,這路道不是以人分等級,是以騎乘分等級?
她因跟隨在大伯父的四輪馬車邊,想到這便跟大伯父說了。
蕭晀隔著玻璃窗微笑,意味深長的一句:“還是以人分啊。”
人的地位,決定了騎乘的等級。
蕭晀的第五子蕭縑此次隨父進京,正好騎馬行在蕭琰前頭,便回頭接了父親這話:“孩兒覺得,是以財分。”
沒見商人有錢,也占了三道車馬麼?農夫或匠人要有錢購馬,也能走車馬道。
蕭晀在車內捋須一笑,“還是要重士。”
所以有“士人車馬道”與“非士車馬道”之分,不過,後者漸漸成了商人的專道了,畢竟商人有錢的多,農戶和匠戶致富的少。
蕭琰想了下,道:“如果士人走路,該走哪個道?——布衣行走道還是士人車馬道?”
蕭縑哈的一聲笑,扭頭回答:“士人沒有走路的吧?——騎驢騾的倒是有,貧寒士子。”他覺得這事有意思,招手叫來一名侍衛,吩咐他回馬去問守道口的兵卒。
不一會,那侍衛回來稟道:“按京兆府的道律規定,士人若走路,可行‘士車馬道’,但阻礙了本道車馬行進要罰銅;也可走布衣行走道。同理,士人騎驢騾,也是如此處理。”
蕭縑撲聲笑,“阻了道要罰銅,這還真是……”士人隻怕寧願去走非士道也不願這麼丟臉吧?他一揚眉毛,“所以,還是以財分道呀。要真重士,就再分一個士人驢騾道和士人行走道。”
蕭晀微笑看兒子一眼,坐在車內聲音不疾不緩,說道:“京兆府下轄二十一縣,每日早晚陸路、水路進入長安城送貨、買賣、謀食的農工商戶超過三十萬人次。長安城內居有二十六萬戶,計一百三十萬人口,其中奴婢不入戶,還有十幾萬口數。阿縑可知,每日出入長安城的人、馬、車、牲畜有多少?城內大道上來往的又有多少?若如阿縑所言,城外設三種士道,那就至少要建五條道,城內大小街道也得如此——阿縑,工部尚書換你來做?”
蕭縑傻眼了。
半晌,他嘀咕一句:“……還是財的問題。”
蕭琰撲哧悶笑,這個,就算朝廷有大筆錢財,也不會費力氣的花在士民分道這上麵吧?
“縑阿兄,其實不用分這麼細。”蕭琰笑著對堂兄道,“就算士人騎著驢騾行在驢騾道上,那些工農商民還是要恭敬相讓的。”
蕭縑已經晃過神來,笑著點頭,“是我想岔了。”
士農工商,隻要士的地位高高在上,就算騎著頭小毛驢,坐著雙駿大馬車的商人也得讓行。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分道很有意思,當然它不完全合理,但它出現在這個帝國的京城,就從側麵表明了這個國家治國的一些思想和風向,細細琢磨,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