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她就是她(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9679 字 10個月前

兩人又穿林過石壁的走了一會。

蕭琰見李毓禎一直往北的方向走,便忍不住問:“她,嗯……是不是還在北曲那邊的府中?”

李毓禎回頭看她,笑道:“名義上是秦國公主府,那邊還是十一姑母的。阿公隻是找個名頭,我這個名頭很好用。”

這話蕭琰明白,以後李毓禎為帝,秦國公主府就是她的潛邸,她可以讓它一直空著,或者乾脆建成宮外彆苑,也沒有禦史會參她這事。因為這些禦賜宅子本來就是皇室的產業,賜來賜去都是你們皇室自個的事,要是侵占了樓宅務的房產那又是兩說,禦史會精神抖擻的挽袖子跟皇帝陛下乾架。

因著這個話頭,李毓禎便又說起長樂嘉慶公主的事,大部分是聖人跟她閒聊時說的,餘下部分是父親、叔祖們、王叔們、公主姑母們說的,除了聖人提起“神佑”就一臉蕩漾的“我家心肝寶寶”的樣子,其他人提起她就是瞪眉瞪眼,或咬牙切齒,或愛恨交加……

蕭琰聽得眼睛都不帶眨,不知不覺,就與李毓禎的距離挨近了,隻隔了半步,有時過闊廊長軒時,便也並著肩了。

又過了十畝栽種菊花芍藥牡丹海棠各色花卉的花圃。這個時節除了寒菊開放外,其他花都在越冬期,但每種花卉的圃徑上都栽種著紅葉海棠樹、金葉榆、紫葉李、茶條槭、紫葉矮櫻這些天然彩葉樹,將寒冬十二月的花圃也點綴得錦繡團簇般好看。

“這裡原是秦王府的後花園。”李毓禎帶著她從花圃中間的甬路過去,青石路兩邊一溜兒排著矮鬆盆景。這條甬路的儘頭,就是原秦王府的北牆,也即東曲的公主府到了儘頭。

白漆簷瓦的高牆中間開著兩扇朱漆大門,一排排鎏銀門釘,這裡是秦王府的後門,原是府中花匠和采買仆婢出入的門,如今當然已經封了,成了秦國公主府東府和北府的過道門。

門內兩邊各立著兩名身穿錦襖皮袍戴無翅襆頭的橫刀侍衛,身形高大挺拔,遠遠看著就很英武。

蕭琰步子一落,在李毓禎身後兩步而行。

近到門前時,四名侍衛同時叉手行禮,口中稱道:“殿下。”

李毓禎過了門,便回頭等蕭琰。

四名侍衛都暗感詫異,不由微微抬目。

然後眼神都怔著了。

李毓禎薄涼的目光掃過去,四名侍衛立即低頭,暗抹冷汗,心道:這是哪家郎君啊?長得真個是天怒人怨!啊啊他們剛才呆看的樣子不會讓殿下誤會他們是斷袖吧?頓時覺得五雷轟頂,四人的臉都發木了。

蕭琰跨過門檻,便見兩府之間的曲道已經在東西兩端圍牆堵上了,夾牆道便植成了苗圃,用木箱培土,靠牆處以矮桂為籬,植著藤蘿,繞樹而上,攀上牆頭,一直伸到牆內。圃內的花隻種了芍藥,但圃道上還有各種奇趣的花盆栽著觀景的常綠矮樹,葉片因染了秋冬風霜更見蒼綠,沒有蕭索。

兩門之間是青磚甬路,對麵的朱漆門內也是四名侍衛,向李毓禎神色恭謹的行禮,蕭琰經過時四人目光都沒抬一下……嗬嗬,對門之鑒呀,即使隔著六七丈距離,殿下那冷冷的臉色也看得清楚了。

蕭琰跨入這道“會稽廣陵公主府的後門”,因一路敘話而安靜下來的心就又有些咚咚起來。

她隨著李毓禎過林穿廊,發現這邊的景色布置與東曲那邊有些不同,這邊更秀致一些,也更多一些奇巧心思,比如鏤空的壁石穿竹落水,分入兩邊半月池,曰“洗日池”;又有取色斑似虎皮的石頭堆壘為山的,石隙栽以碧色蘭草——蕭琰立即想到沈清猗的小名“文茵”,忍不住噗的一笑;又有以古木根如虯蟠者為門者;又有名曰“澄空見性堂”,其實就是玻璃房種花,所謂見性觀色哈哈哈,蕭琰忍不住樂;還有一條踏歌廊,廊沿下懸掛各色精巧的銅鈴,大小不一,高低不一,風一過,便成曲調,而且不同的風向,便成不同的曲調。

此時,這條廊道上立了一位女子。

不,不是一位女子。

她的左右身後,還侍立著十幾位錦裘襦裙的侍女,各個華衣繡裳精致,巧髻秀鬟繽紛,金玉步搖琉璃簪子珊瑚結釵等頭飾也都精巧引人眼目。

但是,這些所有的人,所有的精致華曜,都沒有進入蕭琰的眼中。

她的眼中隻看進一個女子。

她周邊的所有,包括這奇巧美麗的音廊,和音廊外的奇景美石花樹,都成了靜止的背景,與音廊內一眾或華美或嫵媚或清麗的侍女們一起,如眾星攢月般烘托著這個女子的絕色。

不,沒有她們,她同樣絕色!

她的頭發隻是梳了個簡單的反綰髻,用白色絲帶隨意的挽了一股,任它半偏的懸著。發上沒有戴任何金簪鳳釵寶石步搖之類,隻因那秀發隨意一挽,就仿佛能將人的心纏成繞指柔般,任何發飾在上麵都是多餘。她身上也隻穿著一件式樣簡單的白色長裙,外麵穿了一件對襟雪狐大氅,通身的雪白,卻穿出了世間最妖嬈的顏色。

蕭琰從來沒想過,白色能穿成這樣,不是如霜如雪,高潔素淨。

而是宛若四季的絢麗色彩,在眼前浮光掠影,春日的新綠嬌媚,夏日的金紅明豔,秋日的高藍深邃,冬日的雪白清遠,諸多色彩,仿佛蘊藏於畫師飽滿深情的筆調中暈染出的世間絢麗之中……隻是,恁它千種風情萬種妖嬈,亦無法描摹出她微笑看向她的眼神。

蕭琰的心跳在刹那間停止。

她的呼吸停頓。

眼眶莫名的熱澀,又漪出莫名的歡喜,還有……複雜的說不清的感情。

這是她的母親!

在沒見到她之前,她曾在心中一次次描摹,想象“她”是什麼樣的人;在看見她時,卻才發覺,那些想象都無法描摹她,也都沒有意義。

“她”不是活在彆人的想象裡,無論彆人怎麼描摹她,怎麼想象她,怎麼看待她,“她”都是她,隻是她,就是她。

蕭琰心裡滾動著那兩字,卻沒有叫出來,隻是佇立在碎瓷鋪成的樂遊苑曲徑道道上,怔怔的看著她。

李毓禎回看她一眼,繼續前行幾步,向廊上女子行禮一笑道:“阿禎見過姑母。”又回眼對蕭琰一笑,那笑容極是昳麗,道,“悅之,被姑母容色驚豔了?其實我覺得還是你最漂亮。”說著向她招了下手,親昵的道,“快過來。”

蕭琰沒想到她當著母親說“我覺得你最漂亮”,頓時顏麵生窘,趕緊拔步上前,心想李昭華真是睜眼說瞎話,論五官漂亮,她或許跟母親差不多,但論那種萬般言語都無法描述的多姿情致,她卻是趕不上母親一分的。

李毓禎回頭等她,伸出手來牽了她的手。

蕭琰這回沒避開,因在母親眼皮底下,不好對李毓禎甩臉,便由她牽著手到了廊下。

早有侍女從音廊兩側的侍道過來,遞上兩雙皮麵夾綿裡的船式木屐。

兩人脫靴換上木屐,踩著木階上了音廊。

這條曲廊是用各種木質的橫木鋪成,長短不一,厚薄不一,錯落布列。兩人的木屐底麵有四顆豎齒,踩在這些音木上發出各色音調的聲音,有清脆,有低啞,有明亮,有暗沉,有高亢,有沉渾,有鏗鏘,有柔長……但都無一例外的悅耳,又比樂器多了一分的質樸。

李毓禎走在蕭琰前麵,兩人同時落足,踏著不同音階的音木,高低音相和,清亮中有著綿軟,柔和中有著悠長,沉渾中有著空靈,高亢中有著低廻……侍女們都流露出驚歎的神色,兩個人頭回走音廊,很難走出這樣默契完美的音律啊。

李翊浵微微偏了頭,那雙如秋水般明澈的眼眸流露出感興味的神色。

侍女們沒看出來,她卻是看出來了:昭華每一步都是算準了阿悅的步子落下,她在配合阿悅。

那對秋水明眸之上,秀若春山遠黛的眉毛細微的挑了一下,眼底有異色掠過:昭華對阿悅有意?

蕭琰踏著步子,眼神已經澄靜,在音聲中,漸漸走近她的母親。

近到身前,李毓禎一笑,側立到一邊,讓她麵對她的母親。

蕭琰撩起衣擺,跪下,雙手交疊,叩首。

音木發出低沉柔廻的聲音。

“母親。”她抬眸叫出這縈回的兩字。

李翊浵唇邊含笑,眼若春水。

這就是她的女兒!

她已經長大了啊!

“寶樹瓊軒,淩雲照日。鏗鍠窈窕,不可談悉。”

她心裡默默念道,身子緩緩傾下,伸出一隻手去,纖長優美,柔若無骨。

蕭琰握住這隻手,神情有些小心翼翼的,唯恐用力大了,就握疼了這隻柔軟得似能將人化成春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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