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騎馬回蕭府時還忍不住好笑。
她的那兩位哥哥,今天真是受打擊大了:一個沒了明月皎皎鬆風出塵的仙人貌;一個冰雕臉龐哢嚓嚓裂,就像鈞州新出的冰裂紋盞。
她覺得母親沒告訴他們還有個妹妹,就是想看他倆的樂子。想她昨日從母親那得知還有兩個哥哥時,那吃驚的表情也愉悅了母親。她倒沒責怪李毓禎沒跟她透這風,想必她認為由母親告訴自己是最好的……蕭琰也覺得應該如此。
車馬轆轆出了安興坊,大街對麵就是永興坊,車馬沿著這條安永街往北,行出街頭進入通化大街,折西就是永興坊的北坊牆。
眾人回了蕭府,蕭琰和三位堂兄都隨著蕭晀去主院,在暖閣落座後,三位堂兄便依序稟報和幾位裴氏子弟在裴府的交談,每人對他們的觀感等等。蕭晀再一一做出評點。直到此時,去裴府的拜訪才算真正的結束了。想必裴府也在做同樣的事。蕭琰心想,一個持續不衰的世家,便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教育子弟成長。而這些種種細微的規矩,一起構成了世家的準則,讓它如同河流般前進。正如十四叔蕭昕在經道堂說的:“世家的腐壞,必是先腐於細節,正如大堤潰於蟻穴一樣。……維係世家的傳統,就是維護那些有益傳承的種種規矩。”
種種規矩,便成準則……
規矩,準則……
蕭琰和蕭縑同路回去,腦子裡還縈繞著“規矩,準則,規則”,總覺得自己抓到了什麼,連蕭縑跟她說話都沒聽見,突然一個駐步,“嗖”的旋身而起,躍入正經過的荷池中,足尖踏在枯敗的荷葉上身形如風,出刀,一身輕裘大氅宛若仙鶴起舞般在池中翩躚。
蕭縑看得目瞪口呆,片刻,拍了一下腦門,向天翻個白眼,“真是受夠了。”明明天賦已經甩人一大截了還要時不時來個領悟,讓他們這些隻能打打養生拳的堂兄怎麼過活?蕭縑果斷決定下次行酒令要罰十七做個五六七八首詩,然後戳她一臉血。他心裡陰笑兩聲,甩甩大袖,飄飄然走了。
蕭琰隻覺自己像一陣風,不,她已經是風,秋水刀在她手中與風共鳴,她的足下踏著殘荷,卻沒有感覺到自己的重量,這一刻,她就是風。
自從吐蕃紅山之戰後,她就時不時的在想,李毓禎究竟是怎麼做到五行化銳金的?在吐蕃王宮時,她頓悟進入冥想,曾經隱約碰觸到那層規則,卻終究如霧裡看花,沒有看得清楚。她倒沒有沮喪,能隱隱約約的觸摸到一點,已經是機緣了。至後上了蕭山,她在講武塔中看蕭氏諸位前輩的筆記,又有數次感悟,這般累積下來,便有今日的感悟仿佛突然觸摸到一個旋鈕,機關“哢”一下打開,露出了門道。
天地萬物皆由五行生,而五行來自於什麼?五行來自於“一”,這個“一”曰太極,一生二,太極生兩儀,二生三,三生萬物,“二”即陰陽,陰陽轉化五行,即成天地萬物。武道修煉內元,這內元就是天地元氣,金木水火土五行。人的身體也是五行構成,五臟六腑,各屬金木水火土五性,人之壽元,也因這五行而生。一旦哪個屬性的臟器衰弱,就破壞了五行相生,帶來的是整個生命的衰老,直至死亡。
蕭遲告訴蕭琰,武道修行之終極,就是追求生生不息。
但何以生生不息?
道門、佛門、墨家,各有各的理解。
以蕭琰修煉的功法來講,還是脫臼於道家,講的是五行平衡,互生轉化,從而生生不息——譬如武道講精血同源,這就是因為肝藏血,腎生精,而肝屬木,腎屬水,水生木之緣故,若腎精不強,則肝血就弱。所以,道家功法,實際就是修五行,五行各強,且平衡,則生生不息。
但墨家獨辟蹊徑,認為五行固然相生,但也相克,倒不如回歸到“一”,故創劍道,專修銳金之氣。所以劍道很強,因為金的攻擊力本身就是五行中最強的,而且五行合一,等於攻擊力疊加了五倍;但劍道也因此而凶險,一旦淬體跟不上,身體就會因為銳金之氣太強而承不住,爆裂而亡,是故劍道宗師遠少於修五行功法的宗師。
所以蕭琰想體會五行化一是很難的,因為她修的不是劍道。
她修的是五行元力,因平衡相生,而生生不息。
但是,天地五行都是大道本源的一種分支,而混沌的那個“一”才是本源的真正力量。如果說五行是規矩,那麼天地那個“一”才是規則,由規矩上升到規則,這才是大道啊——所以道的本源不是五行平衡,也不是五行化一,而是五行合一!
是這樣嗎?
蕭琰累積於心中的觀感領悟就在這一瞬觸發。
意隨心走,道心圓融通明。
就在她躍身入荷池的瞬間,她靈台內的琉璃蓮台晶瑩之極,仿若透明無物。
然後她就成了風。
風屬木,五行合一。
不,不是五行合一,她還遠遠沒達到觸摸那個“一”的層次。在她的丹田內,五行之氣如兩隻陰陽魚,高速旋轉成了一個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的圓……而在瞬息後,便黑白漸青,轉化成了木的青色。
蕭琰這一刻進入了奇妙的狀態,她似乎感覺到自己觸摸到了天地規則。
但這個狀態沒有持續多久,她“撲通”一聲掉入水中。
這時蕭縑大袖飄然還沒走出幾步,聽見身後聲音,驚訝回頭,便見蕭琰落在荷池中,池水及她胸部,頓時跌足大笑起來。
蕭琰一身水的躍到荷池的水榭曲廊上,立在石欄上垂頭沉思,也不管渾身水嗒嗒的。
蕭縑笑了一陣,留下一句“悅之你慢慢想啊”,心情大爽的走了。
蕭琰卻再也回不到那個狀態。那種她仿佛伸手就能觸碰到的混沌規則,仿佛是鏡花水月,伸手過去,就是空的。她籲歎一聲,知道此種領悟可遇而不可求,隻能等下一次觸發的時機了。
但這次領悟也不是沒好處的,她清晰的感覺到神識又有了一點小小的增長。
她心裡雀躍起來。
因為道心在那一刻圓融,所以就直接促進了神識的增長嗎?
心,與神合一。
修心,即修性;而煉神,即煉心。
蕭琰再次深刻的感受到這個道理。
她一個旋身甩乾了身上的水,就穿著這身半濕的衣服回了金粟院。
菘藍很快燒好熱水,由安葉禧提了裝入浴桶。
蕭琰在泡浴時忽然想到——其實不是忽然,在她見到兩個哥哥時就生了這疑惑,他們的年齡似乎和自己相差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