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 意誌(2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9164 字 10個月前

&nbsp&nbsp&nbsp&nbsp蕭琰點頭讚同,出身不等於一切,這是聰明的世家都認同的道理。子弟為什麼要努力,要加強教育,因為努力才能維持自己的一切,並獲得更好的;不努力,就有可能失去一切。像婆羅門這種教義,遲早會害了婆羅門自己,就像兩晉時期那些腐朽了的士族一樣,越來越墮落,除了吃喝玩樂這種“雅事”,什麼實務都不會――實際治國的刹帝利難道就甘心被壓迫統治?

&nbsp&nbsp&nbsp&nbsp便聽李毓禎道:“佛陀釋迦牟尼就是出身刹帝利,而在他的時代,婆羅門對下麵三個等級的種種供奉要求和強征勒索已經達到讓刹帝利不可忍耐的地步。釋迦牟尼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創立了佛教,提出‘眾生平等’――這就是對婆羅門種姓製的根本挑戰了。但當時刹帝利階層對婆羅門的不滿正積蓄到了高點,對佛陀在恒河平原的傳教給予了支持,保護。佛教因此在天竺得到了發展,建立佛寺,僧眾漸漸擴大。”

&nbsp&nbsp&nbsp&nbsp她語意一轉,“但佛教不可能推翻婆羅門教在天竺的統治。因為種姓製度已經根深蒂固,就拿刹帝利來講,反對的也不是種姓製,而是要求限製婆羅門對刹帝利這個等級的權利;對於吠舍和首陀羅,刹帝利完全沒有改變他們地位的意願。所以,佛陀的教義雖然得到一些刹帝利的信奉,也得到越來越多的平民和奴隸信奉,但在天竺,仍是少數教。隻是因為符合一些刹帝利的利益,所以沒有被婆羅門教圍剿消滅。當然,這跟婆羅門教的包容性也有關――婆羅門教是三位主神:信神多的,多半有包容性。”

&nbsp&nbsp&nbsp&nbsp她笑一聲道:“就跟咱們中原的道教一樣,最高有三大仙尊,下麵還有諸多神仙;佛教也是,除了釋迦牟尼佛外,地位平等的還有燃燈古佛,下麵一堆的菩薩。如果是在大食、歐羅頓,那就是‘不信我教則亡’了。”

&nbsp&nbsp&nbsp&nbsp蕭琰點頭,覺得很有道理。大食國和歐羅頓都是唯一教,隻信唯一神,他們稱為真神,凡是信仰其他神的,就要從精神和肉.體上徹底滅掉――這樣的教真是太怖了!人難道還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道:“在佛教創立之前,天竺已經有了一個與婆羅門對立的教派,叫耆那教。它能夠存在,也和佛教一樣,出於刹帝利對自己權利的要求。這兩大教派,還有其他一些小教,彼此教義雖然有分歧,但總的來說,都是與婆羅門對立――被刹帝利統稱為‘娑門’,咱們中原譯稱為‘沙門’,所以佛教僧在咱們中原被稱為沙門僧。”

&nbsp&nbsp&nbsp&nbsp蕭琰“哦”一聲,原來沙門在天竺不僅僅是指佛教。

&nbsp&nbsp&nbsp&nbsp“但天竺沙門,以佛教為首,”李毓禎道,“因為佛教僧侶和俗家信眾最多。”

&nbsp&nbsp&nbsp&nbsp蕭琰聽到這裡,已經恍然明白了梵音寺的目的,說道:“佛門打下吐蕃,是想以朝聖地迦毗羅為依托,擴大影響,繼而進入天竺,與天竺本土的佛教聯合,使佛教取代婆羅門教,成為天竺第一教?”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微微一笑點頭,又道:“道門常取笑佛門一句話,‘牆內開花牆外香’――佛教起源於天竺,卻是在西域、中原,乃至東洋、南洋得以發揚光大。東洋諸地信佛還是中原佛門傳過去的,南洋諸國佛教昌盛,已經取代婆羅門教,也是因為咱們大唐的影響力和中原佛門的不懈傳教。如今,佛門已經從東、南、北三麵形成了一個包圍圈,自然要讓牆外花香回牆內去。大唐支持佛門,當然也能從中得利。”

&nbsp&nbsp&nbsp&nbsp她眼睛望入幽深的竹叢,眸子也變得深邃,“咱們中原的道教和佛教,都是中正平和的教義,能讓人變得寬容,平和,仁善。但佛教從天竺傳到西域時,為胡族廣泛信仰,是因西域佛僧宣揚,信佛可以洗清殺戮的罪孽。這個教義是對佛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歪曲,如果殺了人,信佛就能洗清,那人人都不忌憚殺人了。梵音寺就是在北魏初年建立,他們重新詮釋西域教義,回歸佛陀本義,持不殺生戒。如今,河西道和東南西北五大都護府治地安寧,各族相安,統於大唐治下,可以說,與道教和中原佛教的傳教有關。”

&nbsp&nbsp&nbsp&nbsp蕭琰本就聰明,一點就透――大唐的周邊如果是一群狼,那就永無寧日了,所以,要養出一群羊來。

&nbsp&nbsp&nbsp&nbsp但大唐不能成為羊,她心裡想道。

&nbsp&nbsp&nbsp&nbsp“大唐是海。”李毓禎似知她所想,眉毛揚起來道,薄冰質的眼眸映著竹隙灑下的陽光,仿佛點點碎金在閃耀,“海可納百川,包容江、河、湖,一切的流水;但海嘯起時,也會席卷、摧毀一切敢於挑釁或阻擋它前進的東西。”

&nbsp&nbsp&nbsp&nbsp這就是大唐!

&nbsp&nbsp&nbsp&nbsp她的聲音極有感染力,陽光灑在她身上仿佛是鍍了一層金粉,恍惚如神像一般。

&nbsp&nbsp&nbsp&nbsp蕭琰不由笑了起來,覺得李毓禎就像善講的法師對信眾說唱佛經故事一樣,很有感蕩人的本事。

&nbsp&nbsp&nbsp&nbsp當然,她很認同李毓禎說的――大唐是海。

&nbsp&nbsp&nbsp&nbsp大海是浩瀚,深邃,溫柔,包容;卻也是強大,銳不可擋。

&nbsp&nbsp&nbsp&nbsp她點頭笑著,道:“你說的對,大唐是海。”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鞭梢輕甩,擊在翠竹上,發出清脆一聲響,道:“這世上沒有絕對。治國的道理,沒有絕對的正確,也沒有絕對的錯誤,端是看對的一麵多,還是錯的一麵多。任何思想,學術也好,教義也好,都沒有絕對正確和絕對錯誤的,有可取的內容,也有不可取的。是以咱們大唐包容各種思想,因為它們總有可取的地方。”

&nbsp&nbsp&nbsp&nbsp她話一頓,道:“但任何思想都必須要‘變’――佛教傳入中原在變,吸收了道家和儒家的思想;道家、儒家、墨家同樣在變,吸收彆的思想有益的,包括外來的佛教的教義,補益論證自己的思想;易家更是在變,隻要有益的,不論哪個國家的,哪個族的,都能拿來吸收;景教也在變,傳到波斯變了,傳到大唐又變了,所以咱們大唐允許這樣的景教傳教。――變,是世間唯一的絕對。”

&nbsp&nbsp&nbsp&nbsp風從竹林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音。她身上的白綾袍也隨著風拂動,感受風的流動,她仰臉望著天空白雲,“風起雷動,白雲蒼狗。河流不歇,光陰不止。世間萬物都在動。一停,就死了。學派、教派也如此,不能一成不變。一成不變的,就成了臭河爛蝦,即使有著有益的東西,在永不流動的河裡,也會發臭爛掉。”她的聲音和著風聲,“這種臭河爛蝦,汙染自己的土地不說,還想汙染彆人的土地,必須徹底打垮,同時挖河通瘀,清除汙垢,改造革新。――變,是必須的。”

&nbsp&nbsp&nbsp&nbsp風已經大起來,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又似乎帶著漫不經心,但蕭琰從她的話中聽出了意誌。

&nbsp&nbsp&nbsp&nbsp這一刻,蕭琰感覺李毓禎就像她的劍。

&nbsp&nbsp&nbsp&nbsp堅定。

&nbsp&nbsp&nbsp&nbsp鋒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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