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 北冥有魚(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14479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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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這一步跨出,就是另一番天地!

&nbsp&nbsp&nbsp&nbsp他隱隱有種感覺,此次揚州之行,或許就是他的契機。

&nbsp&nbsp&nbsp&nbsp心裡有著這番計較,至桓自不會存著“先說比較吃虧,後說才占便宜”的一般醫家的想法。進入時行閣的醫者或許最初還存在著攀比或藏私的心理,但在閣內每十天就有一次辨證的氛圍下,藏私隻會讓人固步自封,而毫無隱藏的闡述自己的見解,引來越多的批評、補充,在醫術上的收益才會越大。

&nbsp&nbsp&nbsp&nbsp至桓之前就與沈清猗約定,進入揚州後兩人先各做各的,在辨證論治上再作闡明。“有公開的爭論,才會撞出更多的火花。”至桓心裡微微笑著。他單手立什行了個道禮,對眾人道:“餘比至元師妹癡長好些年歲,且先拋磚引玉。”

&nbsp&nbsp&nbsp&nbsp這句開場白讓眾醫家都有些吃驚,轉念一想,這應該是至桓道師的謙詞。

&nbsp&nbsp&nbsp&nbsp至桓開口就是驚人之語:“餘以為,此次霍亂,應分兩種。前一種是舊霍亂,後一種則是新霍亂,病源、病因,俱與舊霍亂不同。”

&nbsp&nbsp&nbsp&nbsp他聲音渾厚又清亮,“先說舊霍亂,此即諸醫家所論之寒證霍亂:病起於風冷,吐利及小便皆清如水液,而不酸臭,口不渴,或渴喜飲熱水而非涼水……綜合諸位醫家的辨證,這種霍亂又細分數證,而每證又有不同病理變化,需詳加審辨,分彆入藥施治。

&nbsp&nbsp&nbsp&nbsp“一則曰寒濕困脾證,身寒肢冷,脈濡弱或沉細,此即仲聖《傷寒論》所曰傷寒霍亂,也是最常見的霍亂時病,當如常博士所論,以正氣散、理中、五苓加減治之;

&nbsp&nbsp&nbsp&nbsp“二則曰亡陽證,濕盛而四肢厥冷,汗出身涼,或煩熱發躁,揭去衣被,後者即餘大夫所辨證,乃為寒證而非熱證,不可以清熱之方治;也如胡醫丞所辨證,乃內虛陰盛格陽,亦不可以寒濕困脾證治之。餘以為,當宜理中湯,而正氣散、五苓不可用;重者則四逆湯。若用四逆後,吐瀉止,仍汗出而厥,又脈微欲絕,此即陰未退散,而陽有散亡之象,當於四逆加乾薑一倍,以救欲絕之陽,又慮溫熱之過,反為陰氣格拒而不入,故再加豬膽汁之苦寒,以為向導之用。若有暴瀉如水者,冷汗四逆,脈弱不能言,則急進漿水散冷服救之。”

&nbsp&nbsp&nbsp&nbsp常燾、餘秉執、胡汝鄰等人都微微點頭,這是將寒證霍亂的各種症候都辨證得清晰了,又分虛實而論治,正是“一病而異治”之理。

&nbsp&nbsp&nbsp&nbsp“第二種即之前數位醫家所辨證的熱證霍亂,此為以前未出現過新霍亂:驟起劇烈吐瀉,吐出物腥臭酸腐,瀉出物呈米泔水樣、黃水樣或血水樣,熱臭難聞,小便短,色黃赤,口渴大量飲涼水,手足轉筋……

&nbsp&nbsp&nbsp&nbsp“綜辨其證,餘認同胡醫丞、常博士、至和師兄等醫家所論的中焦濕熱證。此與寒證霍亂迥異,不可用藥與同;也不可當成夏秋的暑濕霍亂治之。”

&nbsp&nbsp&nbsp&nbsp持熱證論的醫家都微微點頭。

&nbsp&nbsp&nbsp&nbsp至桓顧目眾醫或讚同或思索的神色,說道:“而今疫患,多為寒熱之證兼雜,又不可以一證治之。餘觀病患及醫案,疫者以熱證為主導,而兼有寒證,則治疫當以先熱後寒,即以清利中焦濕熱為先,再入溫藥治寒證,或溫中化濕,或回陽救逆,或益氣生津,則寒熱霍亂便可兩解而治。”

&nbsp&nbsp&nbsp&nbsp他說到這停下來。

&nbsp&nbsp&nbsp&nbsp餘秉執不由急道:“當用何方施治?”

&nbsp&nbsp&nbsp&nbsp在這辨證論治的醫家持熱證論的占大半,不是沒用過清利中焦濕熱之方,但見效不著,或有患者虛冷受不住清熱,反虛而歿。無論用治寒方還是治熱方都不當,這才讓眾醫家束手,如困於巷中不得出,思緒也就更加煩亂。此時聞得至桓的辨證論治,恰如千年道觀的當當鐘聲,渾厚悠揚,又有著脫離塵俗的清音,讓人不由傾聽入心,又心神一明,隻覺腦子中的煩亂似乎又梳理出了條理,看向至桓的目光都變得火辣起來。有性急的醫家也如餘秉執般催問起來:“當如何施治?”

&nbsp&nbsp&nbsp&nbsp至桓卻沒有立下方論治,而是道:“欲治病,先知因。揚州支河眾多,居民飲水多從河中取,人多共用一水,久之則生穢氣,而城中更是人煙稠密,平民坊幾十戶人家共用一井是常事,經年年暑蒸,則熱毒蘊蓄,又地氣炎熱,穢氣愈盛,故多瘧疾、暑濕霍亂這類時疫。如今生出熱證霍亂,亦非奇事。餘觀一些貧戶巷,排汙陶管埋得淺,有些管道已有破損而無更換,汙水自管道滲出,流於地表,惡臭不堪。就如南宣坊的大榆巷――”他說到這吩咐,“黃柏,黃連,將子羅城的平麵圖展開。”

&nbsp&nbsp&nbsp&nbsp侍立在經堂一角的兩名道侍應聲上前,立於眾藥師身後,一左一右將粗略手繪的揚州城平麵圖展開,三尺長寬,染疫的坊、曲、巷名稱都用大小不等的正楷標明了。

&nbsp&nbsp&nbsp&nbsp至桓起身走到兩人身側,指著圖道:“諸位請看,圖中紅點表示疫地,紅點愈大,疫患愈多。按州衙的統計,恰是南宣坊的大榆巷的疫患最多,整個巷子的人戶全數染疫。諸位請看大榆巷這裡畫黑點處,便是排汙陶管泄漏處;這裡的黑色圓圈是水井。而兩處相距不到三尺。”

&nbsp&nbsp&nbsp&nbsp眾人齊嘶口氣。

&nbsp&nbsp&nbsp&nbsp餘秉執忽地一捶腿,“……難怪了!”

&nbsp&nbsp&nbsp&nbsp霍亂疫者的糞便進入下水管道,而從陶管破損處泄出,再滲入水井,汙染的水經飲食入人口,或生飲水者,豈會不傳染?

&nbsp&nbsp&nbsp&nbsp又一位大夫捶腿,“……難怪了,這次霍亂爆發得這麼猛烈!”

&nbsp&nbsp&nbsp&nbsp“至桓道師辨證鞭辟入裡,觀察也是細致入微。餘等受益。”常燾向他一拱手,恨不得立即稟報刺史府,安排人物全城檢查排汙水管,修繕替換破損管道,否則,疫癘之氣露於地表,即使不汙染河水,井水,久居其中恐怕也是要染患的。

&nbsp&nbsp&nbsp&nbsp至桓揮手讓道侍收圖退下,坐回位置道:“貧民戶住地臟濁固然是起因,但新霍亂比舊霍亂傳染性更強也是疫情猛烈的重要原因。如今病因既明,則可從源頭消堵,不至於使疫患源源增多,此為控製瘟疫之本,亦為當務之急。”

&nbsp&nbsp&nbsp&nbsp常燾聽到這,哪還坐得住?

&nbsp&nbsp&nbsp&nbsp雖說揚州官府行動迅速,隔離措施有力,近段時間疫患沒有急劇增加,但是,還是有新的霍亂患者出現,尤其多出在貧民坊。他想起揚州的下水道似乎是五十年前鋪設的,估計在貧民坊施工的都是偷了懶的,管道鋪設得淺,經過這麼年,又有房屋動工,修道路,挖井的,沒準很多下水管道都露於地表了,若是多幾處破損泄露的,加上貧戶坊本就比較臟亂,這瘟疫一流行,這些地方何如疫癘危發之地?

&nbsp&nbsp&nbsp&nbsp他當即吩咐坐他下麵的醫學助教,令他先去刺史府詳稟此情,安排人手越快檢漏越好,還有貧戶坊要頒發禁止亂排泄的命令,以及清汙措施等等。那醫學助教本是個老成於事的,不需常燾多說,腦中滾過數條,低應了聲,便起身退去,出觀後就上馬急馳刺史州衙。

&nbsp&nbsp&nbsp&nbsp至桓這才論起施治:“熱證霍亂病起於疫癘臭毒之氣,病變集於中焦脾胃,解證當從祛除病邪,複脾胃之升降著眼。餘以為,可以蠶矢為主藥,取其祛濁除穢,展化宣通之功。”說著口述了一份蠶矢湯的藥方。

&nbsp&nbsp&nbsp&nbsp這是一份新創的方劑。

&nbsp&nbsp&nbsp&nbsp眾醫凝神傾聽,細記下每一道用藥,暗與之前采用的清中湯、連樸飲、三仁湯相比較,輔藥有四五種相同,但多了宣化暢中的佐使藥,關鍵是主藥用了蠶矢。

&nbsp&nbsp&nbsp&nbsp至桓解釋道:“蠶矢祛濕,尤善化胃腸之濕濁。隻是它作用較緩,故醫家開方甚少用於化脾胃之濕,多用以慢治調理的風濕症。諸熱證霍亂,都可用此方治。這是一個通方。”

&nbsp&nbsp&nbsp&nbsp通方大家都懂,隻要是這個病,吃了這藥多半能解,隻是因為人的體質虛實之差,以及個彆細症不同,有人好得快,有人好得慢。而治療瘟疫有一個通方是很重要的,因為疫患太多,沒有那麼多的醫家去針對每一個病患的體質去下藥。

&nbsp&nbsp&nbsp&nbsp但至桓又補充道:“若是溫病轉霍亂,吐下而熱邪痞結上焦,胸次不舒者,可以黃苓為主藥,並與黃連、半夏同用。若是霍亂而肝火盛者,可用楝實、黃柏、桑葉、絲瓜為主藥。若是霍亂而血分熱熾者,可用茅根、地丁、益母、蒲公英為主藥。若是霍亂已經大虛欲脫者,可用人參、龍骨、牡蠣、甘草、石脂、餘糧為主藥……”

&nbsp&nbsp&nbsp&nbsp眾醫細細琢磨他開的藥,便覺出了其中奧妙。

&nbsp&nbsp&nbsp&nbsp至桓的用藥輕清流動,極得“輕靈透發”之妙,即以輕藥治重病。

&nbsp&nbsp&nbsp&nbsp輕透之用,最合醫家王道之意,故深為醫家推崇。但不是每一個醫家都能做到,尤其重病,而不下重藥就能愈者,絕對是醫家翹楚。

&nbsp&nbsp&nbsp&nbsp眾醫自忖做不到,不由心歎佩服。

&nbsp&nbsp&nbsp&nbsp胡汝鄰感歎:不愧是太醫署的天才!可惜被道門挖走了。

&nbsp&nbsp&nbsp&nbsp至桓向沈清猗一頷首道:“有請至元師妹補充。”

&nbsp&nbsp&nbsp&nbsp眾醫目光都望了過去,心中卻在想:至桓道師的辨證鞭辟入裡,施藥也深得輕透之妙,還有什麼可補充的?他們自在心頭來回思量蠶矢湯和其他用藥,竟覺無一味可減,無一味可增,若是用其他藥代替,又失了輕透之妙,一時隻覺得唯可用“恰到好處”來言。

&nbsp&nbsp&nbsp&nbsp是以眾人目光雖向沈清猗,心裡卻並沒有什麼期待,有些性急的甚至已想拔腳而出,趕緊去施藥,唯顧忌著禮節和沈清猗的身份,強行按捺著等沈清猗發言,心裡卻盼著她幾句話說完就走。

&nbsp&nbsp&nbsp&nbsp沈清猗神色淡然,似乎沒看到幾位醫家的急躁之態,清冽的目光掃過眾人,便如一道寒泉浸人心神,讓人心中一凜,暗道:好冷冽的氣勢。一時性急的醫家也自覺急躁,沉下了心神。

&nbsp&nbsp&nbsp&nbsp沈清猗的聲音也是清冽如寒泉,“至桓道師的辨證論治,餘無異議,對此不多言。但對熱證霍亂的病源,有些不同的看法。”

&nbsp&nbsp&nbsp&nbsp眾醫皆露出驚詫之色,這病源病因很清楚,還有什麼可論的?

&nbsp&nbsp&nbsp&nbsp包括至桓在內的道門眾藥師卻都露出了期待之色:至元師妹(師伯)又有什麼獨辟蹊徑的看法了?

&nbsp&nbsp&nbsp&nbsp沈清猗道:“自兩晉以來,醫家論疫,皆認為是感受時氣之邪而引起,因歲時不和,溫涼失節,人感乖戾之氣而致。餘以為,瘟疫之起,並非歲時戾氣所致,而是天地間彆有一種異氣所感,餘稱之為‘癘氣’,即《周禮?疾醫》曰‘四時皆有癘疾’之癘。其非風非寒非暑非濕,無形、無象、無臭,每歲有強弱,諸地有輕重,四季有盛衰,故春夏秋冬各有流行病。但‘癘氣’是疫病的總源,起之於‘無’,具化為病,便又成‘有’。”

&nbsp&nbsp&nbsp&nbsp眾醫聽得糊塗,至桓問道:“何謂‘有’?”

&nbsp&nbsp&nbsp&nbsp沈清猗道:“譬如黃腫病,是因伏蟲而起,而伏蟲因穢氣而生,此即由‘無’至‘有’。”

&nbsp&nbsp&nbsp&nbsp眾醫聽得瞠目。

&nbsp&nbsp&nbsp&nbsp餘秉執皺眉駁道:“至元道師是說霍亂是因為患者體內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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