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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五月,廣州已經是炎夏。巳初時分,一天炎熱的時刻剛開始,衙門內就有蟬鳴響起了。但在剛剛經曆震災後的城市,這些鳴蟬知了知了的叫著,不僅沒有給人炎炎夏日的煩躁感,反而有種震後餘生的鮮活感。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便住在刺史衙門內。
&nbsp&nbsp&nbsp&nbsp地方衙門都是前衙後院的格局,前衙辦公,後院住宅,廣州刺史府也一樣。但虞廷芳不是寒門小戶出身的官員,也不是尋常官宦家庭出身,而是一位乙姓世家的家主,完全有實力在廣州城內購置大宅置府第,不需要安置家眷住衙門後宅,便將這處官邸被他修整成了園林亭軒,用來接待同僚和上官,李毓禎就住在風景最佳的“碧桐水月”,因一麵臨半月池、三麵圍綠桐而名。
&nbsp&nbsp&nbsp&nbsp後衙園宅經過地震但損失不大,因為距離震中遠且建築堅固,地麵沒有開裂,屋廊院牆也沒有垮塌,隻是屋瓦被震落了一大片,清理重蓋後基本恢複了原樣,院子裡的兩排油桐樹除了被烏瓦震下來砸斷了一些枝條外,依然枝繁葉茂,前幾日又落了場雷陣雨,將樹葉衝得乾乾淨淨,綻出翠綠色的光澤,“知了——知了——”的聲音便從這蔥鬱的綠色中鳴叫出來。
&nbsp&nbsp&nbsp&nbsp晉王很有興致的從侍衛手中拿過粘杆尋樹粘蟬玩兒,粘著了卻又內力一震,將那蟬放了,接著又粘……
&nbsp&nbsp&nbsp&nbsp正在書房沏茶的臨川郡王表情有些無語,手上動作卻沒凝滯,繼續衝泡他的功夫茶。這是從嶺南佛寺禪院興起的“禪茶”,近幾年已經流行於南方世家,臨川郡王和潮山禪院的曉月禪師交好,學得了這種“費功夫”的茶道,浸淫一年,已經有道的韻味。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沒有欣賞臨川郡王的茶道,坐在書案後看著一份朝報,身上穿著正式的公服,一襲紫色六窠團龍袍,紫綾圓領下露出雪白的夏布中單,交疊衣領整齊,沒有一絲褶痕,紫服白單相配更襯得她膚白如玉,玉冠下的頭發卻是烏黑如鴉羽,兩彎眉毛也是齊而濃黑,眉下幽涼的眼眸凝注,顯露出沉思。
&nbsp&nbsp&nbsp&nbsp她正看著的是控鶴衛剛遞來的最新朝報。按正常渠道,即:從門下省都進奏院抄發各道進奏院、再下發各道的流程,算上路程,廣州官員大概要六天後才能接到這份朝報。
&nbsp&nbsp&nbsp&nbsp這是朝廷四天前頒下的官員任命。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目光停留在“紀端彥”這三字上。
&nbsp&nbsp&nbsp&nbsp禮部左卿紀端彥遷吏部右卿。
&nbsp&nbsp&nbsp&nbsp她眸中有光閃過。
&nbsp&nbsp&nbsp&nbsp紀端彥是丹陽紀氏的家主。
&nbsp&nbsp&nbsp&nbsp在甲姓世家中,丹陽紀氏屬於低調派。說低調也不準確,因為甲姓再低調也沒法低調,三代不出一位一品官,就要降為乙姓,在官場上爭位,怎麼低調得起來?而丹陽紀氏的低調在於從不爭宰相位,這在世家和寒門官仕中都是獨一無二的,這和蘭陵蕭氏又不同——蕭氏是不得為宰相,世襲梁國公與河西大都督,家族子弟做到正四品文官就是封頂。
&nbsp&nbsp&nbsp&nbsp而不爭宰相位的丹陽紀氏卻一直穩健的保持了甲姓世家的中遊位置,這是很不簡單的——他們每一代總有出色子弟擔任六部長貳官或寺監長官這種宰相之下的權重官,並有政治建樹,這維係了丹陽紀氏在官場的恒久影響力,也證明了這個世家的底蘊和實力。
&nbsp&nbsp&nbsp&nbsp因為不爭宰相,丹陽紀氏在甲姓世家中的“人緣”極好。因大唐宰相位最尊,權最重,見親王國公主不需行禮,朝殿站位也在親王國公主之前,除軍事外,政事隻出三省而不私決於皇帝,大唐哪個官員不想做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秉政當國?因紀氏不爭宰相,世家們當然交好,並願意騰出一個“骨乾權重官”給紀氏作為補償。當然,這種“不爭的補償”也取決於紀氏子弟的能力,沒有相應襯的實力,隻憑“補償”是上不了位的。
&nbsp&nbsp&nbsp&nbsp而紀家有底蘊,有實力,還有官場上最好的人緣,卻堅持了不冒頭的策略——李毓禎記得聖人對紀氏家風的評語是:穩健。
&nbsp&nbsp&nbsp&nbsp但穩健從另一個方麵來講,相比勇於奮進,就是保守。
&nbsp&nbsp&nbsp&nbsp一個穩健、保守的世家,竟選擇了站在聖人這一方?!
&nbsp&nbsp&nbsp&nbsp而且,還是提前就站好了位。以這個家族一貫穩健的作風,不可能是倉促的、事到臨頭才決定。
&nbsp&nbsp&nbsp&nbsp這可真是出人意料!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眸中浮光掠影,對聖人的佩服又加深一分。
&nbsp&nbsp&nbsp&nbsp想必這個任命出來,很多世家主會跌下眼珠子——紀氏不是應該中立嗎?即使選擇站位,也應該是靠攏齊王那邊吧?畢竟開天辟地的事兒太冒險了,不符合紀氏“穩健”的作風啊。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薄涼的唇笑了笑。
&nbsp&nbsp&nbsp&nbsp齊王叔肯定又要摔茶盞了。
&nbsp&nbsp&nbsp&nbsp——知道你不開心,我就開心了。
&nbsp&nbsp&nbsp&nbsp紀端彥這個人,任吏部右卿是合適的。從為官履曆來看,在南北地方都任過刺史、轉運使、巡察使,調到中央,曆任太府、司農、工部、刑部、禮部,對地方為政和中央部衙都很了解,擔任吏部卿考核百官負黜陟之責,是能夠勝任的。
&nbsp&nbsp&nbsp&nbsp從為人來講,這位紀氏家主像一塊久經打磨的雲滇石,外在光滑如玉——處事圓滑老到,有能力卻不露鋒芒;內在堅硬沉實——深沉,而有原則。棱角分明的吏部主事官都做不長久,外圓內方,恰恰好。
&nbsp&nbsp&nbsp&nbsp第二道任命是賀州刺史。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目光掠過,輕嗬一笑,對臨川郡王道:“朝廷任命已出,吏部右卿由禮部左卿、息國公紀汝中遷任,賀州刺史由汴州刺史李敏卓遷調,嗯,就是東陽公主的次女,嘉興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