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到劍閣後不久,就接到阿娘遣人遞來的快信,說起她走後的長安紛擾。
蕭琰讀完信後不由苦笑。
她和李毓禎的緋聞竟然又被扯了出來,還比四年前鬨得更加紛紛揚揚、世家皆知了。
阿娘在信中說,這是有人在從中掀浪reads;。
其目的當然昭然若揭。
給蕭氏與皇室之間製造麻煩,隔閡。
蕭琰是蕭氏的護族長老,未來的太上長老,這樣的身份,以及不可限量的前途,蕭氏怎麼可能容許她與皇太子扯上情人關係?
李翊浵告訴她不要擔心,“……阿娘早有準備了。”
早在知道長樂宮之事後,李翊浵就在防著紙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必須有一個天衣無縫的故事,將這事圓過去。
當安平長公主上門來問緋聞的真假時,李翊浵就說了長樂宮之事,當然是經過她編撰的。
李翊浵說的是“酒後亂性”。
安平長公主抱以冷笑。
以蕭琰和李毓禎的心性意誌,怎麼可能出現酒後亂性?
但是,當這個酒不是一般的酒呢?
這酒叫“迷幻天”。
它最珍貴的釀酒原料是幫助洞真境破障入先天的皇族秘藥“迷夢會瑤台”,就連將要晉階的洞真境大圓滿都抵抗不住墮入幻境,即使這酒中隻是加入了一部分秘藥,但以蕭琰和李毓禎當時的境界又怎麼抵抗得住?
這酒當然很珍貴,是皇族培養極有天賦的子弟才會用,讓他們飲酒後墮入迷幻天境曆練心境,天院長老會不會輕易給出。
安平長公主聽到這裡懷疑去了大半,“迷幻天”這個酒的確是皇族最珍貴的酒,她沒有資格飲但知道它的存在,昭華身為皇族這一代最傑出的子弟,被天院長老會賜予迷幻天酒曆練心境,這是極有可能的。
她心裡想道,打吐蕃那會是五年前,昭華那時就和十七的感情這麼深了?竟然將皇族子弟渴求而不得的迷幻天酒與十七分享?五年前她們究竟何時有的交往?
安平長公主半信半疑,就算是真的吧,但兩人喝著這酒進了迷幻境,那也是曆練心境怎麼就曆練到床上去了呢?
“因為這種酒……其實有催情作用。”李翊浵對三姊歎氣道,“我也是聽阿爹提過,說這酒主要是給皇族年輕天才曆練心境,年輕人的心境曆練主要是情和欲,所以這酒中有催情催欲的成分,構造出情|欲的幻境……如果兩人分開飲便罷了,偏偏是在一起……本來應該是在密室用,並有宗師護法,如果出不了迷幻天就用強力喚醒。所以申王給昭華酒時,沒有說有催情效果,因為想當然她是在書院的密室用,相信以她的意誌能夠抵禦過去,誰知道她會帶去吐蕃,又分給寶樹,兩人一起用呢?……”李翊浵一臉的無奈。
蕭琰看完嘴角都抽了,這編的真是……心中佩服阿娘胡編亂造的本事,最主要的是,真真假假,假中有真,喝酒是真的,“迷夢會瑤台”也是真的,這種假中摻真的謊言最能讓人取信。
她已經能夠想象父親和四哥聽了安平母親轉述後的崩潰心情。
但這總比知道真相好。
蕭琰心中舒了口氣。
於私來講,她不希望父親和四哥知道真相後對李毓禎懷著憎恨之心;於公來講,父親和四哥心裡存了這麼個大疙瘩,對蕭氏和皇室的天啟聯盟以及今後的關係都沒有好處,她還在設想並努力讓蕭氏與皇室,如何能讓裂縫裂得更大?
阿娘給她圓了這件事,這是最好的。
***
蕭琰住在劍湖的湖心島上,對著林中的“無念”刀碑日日揣摩reads;。
當她在外曆練之後,回來直麵岩石上的刀意時,那種身臨其境的體會,讓她對虛無刀意有了更新的領悟,但是,“念”字刀意仍然沒有進境,後四刀的刀意她始終覺得如在雲霧中,可以看到,卻如霧般摸不到。
她在刀碑前揣摩了一個月,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沼澤,凝滯在這裡無法舉步,再揣摩下去也不會有進境——就是夫子說的,她必須去紅塵中感悟自己的心,才能真正體悟“念”的刀意。
蕭琰決定下山。
出了劍閣後,她要先去道門,這是閣主的吩咐,也是她自己的想法。
去了道門後,她準備再去南海,但南下走什麼路線,必須縝密考慮。劍閣的先天師叔隻會送她到道門,不會護送她到底。一路上有人護著,也不利於她的曆練。雖然反天啟派殺她之心未死,仍然有被追殺的危險,她也必須迎難闖過去。但闖過去是一回事,暴露自己的形跡就傻了,她有琉璃清心石在身,能隱藏形跡避過追殺是最好,故得琢磨一條有利於隱藏的路線。
時令已經四月底將近五月了,山上依然涼爽,山下卻已有著夏日的炎熱了,出蜀道往南去,薔薇花應該開了……蕭琰沒有忘記,要送沈清猗薔薇。
那幅薔薇畫,她留在清寧院中,沒有帶出來。
因為阿娘說的薔薇軼事,她心裡一直煩擾著。
那是穆宗朝的宰相,也是有名的大詩家白樂天的軼事,說他年輕時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戀人,但因家庭阻撓,無法與她結為連理,便一直單身著,那年他在周至縣做縣尉,孑然一身,閒來無聊,便在庭前栽種了一株薔薇,寫了首詩:“移根易地莫憔悴,野外庭前一種春。少府無妻春寂寞,花開將爾作夫人。”——你雖然被移植到這個地方,但不要形容憔悴,門庭前的春天和野外的春天是一樣的。我一直沒有妻室,很是寂寞,你要是開花了,我就把你當做我的夫人了。【注】
白樂天的這首詩蕭琰讀過——有關薔薇的詩她都搜來讀過,但此詩是白樂天感慨不能與相愛的人在一起,蕭琰讀過後完全沒有與將之與沈清猗關聯。
阿娘說這首詩後來被用於女子再嫁的隱喻,“移根易地”,即指女子與夫家和離後再嫁他人。
這個隱喻蕭琰在《薔薇趣話》中也看到過,但掃眼之後沒往心裡去。
直到阿娘信中點出這樁軼事,又說了世宗唯一的公主豫章公主的一樁軼事,當年豫章公主與吳郡陸氏家主的嫡次子結為平婚契,後來與駙馬和離,數年後看中了陸氏家主的嫡三子,即前駙馬的同胞弟弟,便寫了白樂天的那句“花開將爾作夫人”遞給陸三郎——我欲作君夫人,君欲否?敢否?
蕭琰看完這則軼事,冷汗都冒了出來。
姊姊和四哥已經和離了。
姊姊有意中人。
四哥說姊姊婚前不可能有意中人,婚後也不可能有私情。
那這個意中人不可能憑空冒出來。
姊姊對四哥說“獨繭抽絲”……那是說她單相思。
所以她的意中人不知道她的傾慕。
那姊姊的意中人很可能是……
蕭琰不敢深想下去,唯恐觸及到一個自己不想承認的真相。
她當時想著不知何時再見沈清猗,應該當麵詢問她才是尊重,但這個“不知何時”其實就存了逃避的想法……
可是,終究要麵對,她的心性意誌不容許她逃避,即使是最不想麵對的結果,她也必須去麵對reads;。
蕭琰去見了五師叔景中書。
五師叔負責她在山上的事。
蕭琰和五師叔說下山後先去道門,一是拜訪道真子,這位道君送給自己的道簪救了自己的命,應該去拜謝;二是拜訪道陽子,請教他如何經曆色|欲界。——蕭琰沒有提及去看沈清猗,涉及到感情私事,自是不方便提她。
五師叔說道:“正好,你該去拜見一下三位掌教,還有三宮長老。”微微笑道,“記得多收禮。”
蕭琰心裡抹汗,她能說五師叔好奸麼。
下山前,她從眾位師叔那裡又得了禮物,蕭琰收禮都收得不好意思了。七師叔勾秋紅笑著指點她,“你不用的,以後拿去和其他宗師交換資源。”蕭琰應道“是”,拜彆眾位師叔,在九師叔朱程魚的暗中護送下,展開身法往南行去。
才入荊楚北道,道陽子就出現了,奉太清掌教之命過來接她。
蕭琰在長安時拜見過這位先天道君,上前尊敬的稱呼“道陽子大師”。
這位道君姓呂,依然穿著白色道袍,風流俊俏,一雙桃花眼有著無儘情意,流轉間就能勾人心魂,蕭琰覺得獨孤紹的桃花眼和這位道君一比,簡直就是青澀。他的五官生得極好,豐神俊朗,就是不笑也讓人覺得春光燦爛,而他一笑,便如旭日初升雲蒸霞蔚,燦爛絢麗不可方物。……蕭琰覺得自家夫子看中他完全不奇怪。
不過蕭琰在長安初見這位道君時,並未被他的美色迷惑,反而有一種現世的奇幻感——因為這位呂道君就是民間最流行的神仙話本《純陽真人傳》的原型。蕭琰最初從夫子那裡聽說後目瞪口呆,後來在長安見到這位呂道君時就有種見到“呂仙”活人的感覺,完全衝淡了道陽子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