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章 傳說與現實(2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11581 字 10個月前

西方一位年輕道士迎麵而來,目光一霎驚豔,有些遲疑的頓下,遠遠的打了個稽首,垂斂眉眼道:“無念宗師,貧道至觀,奉上清掌教之命請你入翠雲峰。”

蕭琰道聲“有勞”,隨那年輕道士西去。

行出百裡,便見前方山脈聳立,居中主峰山高而且險峻,滿山林木鬱鬱蔥蔥,蒼翠若雲,蕭琰心想這就應該是“翠雲峰”了。看見山在眼前其實還有很遠距離,又疾馳了約二百裡,才到了翠雲峰下reads;。這裡是上清宮的主峰,主殿及配殿閣舍建在半山上,很多殿舍能看出新造的痕跡,因原上清宮叛出三清宮的內戰,大片殿舍在打鬥中成了廢墟,新建的宮殿失去了原來的古老滄桑的氣息,但是透出一股彆樣的清新之氣,淺綠色的建築給人一種經曆霜雪後迎來初春的生機勃發感。——也許毀滅並不一定是壞事,蕭琰心想,就像去了陳腐,反而更有活力。

主清殿前的廣場上一群弟子正在練劍,蕭琰一眼掃去,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她隨那青年道士進入上清宮的中庭,路上偶遇的道士也都年輕,沒有超過四十的——看來新建的上清宮不僅是建築年輕,人也年輕,當然也可能是年老的她沒遇上,不過上清宮叛出三清宮應該是拉走了很多老人和中堅骨乾,新成立的上清宮雖然從外門選拔了一批優秀弟子入內門,但要成長起來成為骨乾還需要時間,自然是年輕弟子比較多。

青年道士帶著她從殿舍後山沿石級而上三百餘丈,到了翠雲峰的極頂,峰頂建有一亭,匾上三字“呼迎亭”,筆力質樸自然,蕭琰心想“一呼一吸皆自然,迎麵清風滌塵埃,呼迎約摸是此意”,便見亭中坐著一位青袍道人,遠見時就覺得不起眼,亭子比這道人更醒目,走近了仍然覺得這道人不起眼,質樸得尋常,就好像眼睛掠過一棵樹一棵草不會細看,但蕭琰意識到自己忽略這位道人時心中一驚——這豈是尋常!分明是氣息內斂到樸實無華的程度,時刻都融入自然之中,她不由抬眼再看“呼迎亭”三字,筆力質樸自然,呼而外迎而內,自然而然的呼應,想到“一呼一吸皆自然”,她的心中若有所悟,悠長的呼吸中仿佛融入了一種韻律……那是天地脈搏的跳動節奏,日東起而西落,大地春華秋實,四季更替,草木枯榮,這都是一呼一吸,是天地的節奏。

青年道士眼露驚震:這位無念宗師竟然……就這麼頓悟了?!

上清掌教微微一笑,揮了揮手,那青年道士稽首一禮,轉身離去。

蕭琰從頓悟中醒來,覺得自己對陰陽道則和生生不息的領悟又進了一步。

她向亭中長揖一禮,“無念多謝掌教指點。”

若非上清掌教坐在這亭中,他身上的道則氣息與這“呼迎亭”相應,蕭琰單看石匾這三字絕不會有此頓悟。

……來道門這一趟,收獲真是大了。

蕭琰真心實意的感謝。

上清掌教招手讓她入亭,一老一少立在東麵亭檻邊,縱目望去,眼底群巒,儘伏腳下,山下一水如帶,穿越森林蒼莽,蜿蜒迤邐,流過山坡茶園,綠地果園,田疇廬舍……宛若畫圖,而這畫圖大得令人吃驚,蕭琰禁不住想:這都是三清宮的地域?

她知道神農域很大,先秦時代有雲夢大澤,一萬八千裡,這神農域就是雲夢大澤的主體,道門就掩於神農域的蒼莽森林和沼澤群山之中,這片地域有多大?蕭琰以前不知道,現在約摸有個概念了:神農域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在三清宮內。另外三分之二,必定也在三清宮掌控之中。

上清掌教說道:“這山下有十萬戶,有的祖祖輩輩住在這裡,已經有兩千年,無數能人異士從這裡走出。我們道門,若從三清宮建立起算,也才一千四百年。但論道統,卻是從遠古巫族傳承下來。炎帝時代,始立道門,‘道’即承巫之道,劍道術法符器陣,俱是道門傳承……若說中州諸道出道門,這話是不錯的。至先秦時代,老子傳道,伊尹立三清宮,此時的道門卻非上古時代的道門了:劍道已經分出去,法道也北上南下二支,北即薩巫,南即竺巫。竺巫中又出普渡道,即釋迦佛門。這正應了道門始祖廣成子之言:道不可一統。……”

蕭琰這才知道道門之始,是萬道之宗,而炎帝時代的眾大能立道門的用意,想必既是保存並傳承上古道統,也是為了將星命和天路的使命通過道門一代代傳承下去,而後道門分裂,這個使命卻就隨著各道的分支一並被繼承過去——所以才有中原三清宮和劍道的不懈,才有釋迦佛門北上中原,才有薩巫神廟數千年不懈的卜星命。

道不可一統,當如星火散播reads;。當星火旺盛,就是彙聚燎原之時。

上清掌教說道:“人族勝過神族的,是欲|望,人是由猿獸進化而來,血統裡刻著為了生存而不斷攫取的欲|望,這讓人族內鬥但也奮進,‘道’便是在這內鬥又奮進中不斷分裂、衍化、成長。”

蕭琰點頭明悟,因為人們的欲|望,對利益的爭奪,道門必然會從統一走向分裂,所以“道不可一統”。而爭鬥也不完全是壞事,沒有爭鬥就沒有前進,雖然“道”有毀滅、散失的危險,但“道”的成長機遇也蘊在其中。

……

蕭琰下山時,左手腕上多了一個鐲子,那是上清掌教送她的禮物,是取星空墜落的隕石中最硬的金剛隕石器煉而成,但對武道宗師來說最寶貴的不是它的材質,而是上麵的符籙刻紋。

蕭琰知道,新任上清掌教是一位符籙大師。

她在劍閣時就聽五師叔講過這位新掌教道素子,以前是符籙殿長老,也是上清宮唯二沒有叛出的長老之一,但以前一直不走眼,在上清宮諸長老中並不出色,五師叔說,太清掌教最是“老奸巨猾”——蕭琰聽到這裡默汗了一下——能信任這位不起眼又是原上清宮的長老,可見這位不是簡單的,能夠勝任掌教,其實力肯定不是人前顯現的那樣,五師叔甚至猜測:這位道素子掌教沒準是位神符師,就算不是,應該也是接近神符師的境界。

蕭琰摸了摸手上的方扁形鐲子,白玉一般,經過煉器後完全不像金剛石,鐲上刻紋美麗又神秘,看起來像花鳥紋,仔細分辨卻認不出來,蕭琰真氣探入,就感覺到裡麵蘊藏著強大又浩瀚的力量。想起這可能是神符紋,她就禁不住有些激動的又摸了摸,上清掌教送她時笑說“給你逃命用”,她心這千裡遁光鐲應該不隻是名字好聽,說不定真是千裡遁——可惜隻能用一次。轉念想用一次也夠了,危急時救一命,人太貪會遭雷劈的。

蕭琰下到半山腰又有一位青年道士等著她,帶她去北麵的太清宮。

太清宮是三宮之首,三宮矗立如“品”字形,太清宮就位於正北麵的“口”字,位於天姥山的主峰上。

青年道士領著蕭琰去了主峰後山的聖水泉。

太清掌教就在聖水泉邊烹茶。

聖水泉天下有名,但因在太清宮中,茶道中人隻聞其名而不得其味,當年茶聖陸羽還是通過妻子豫章公主走了世宗的門路,才得以在神農域外的清都山無量觀中得了一罐剛取出的聖水泉,當即在觀中烹茶,盛讚“不愧為泉中聖水,蕩滌紅塵煩囂,心清如澄碧”。

蕭琰現在就飲著這聖水泉的澄碧茶,心如澄空無影,靜如冷泉無波,而且神識和靈魂都被洗滌一般,有種通透靈慧之感。

太清掌教說,這不是茶經中說的澄碧茶,而是澄靈茶。

澄靈……澄透靈慧,蕭琰心道,這茶真是名副其實。

……隻可惜太少了。

一道茶隻有六杯,她喝了三杯,還是意猶未儘。

太清掌教指著泉邊的兩株老茶樹說:“它們比三清宮的年齡還長,大概兩千歲了,每年隻出不到十斤茶葉。”

蕭琰立即覺得自己喝的這三杯實在很不少了。

她起身向太清掌教行了一禮。

入座後繼續飲茶,這回飲的不是聖泉老茶樹了,而是天姥峰新出的春茶,也是好茶。蕭琰喝著茶,聽掌教說著上古的事,道門的事,不知不覺日漸西山,清澈的冷泉倒影出夕陽的橘紅。

臨去的時候,太清掌教遞給她一隻玉盒,笑眯眯道:“有空與至元來喝茶reads;。”

蕭琰呆了一下,然後應道:“是。”

心想太清掌教這是什麼意思?

知道她與姊姊的交情,所以邀她們一起喝茶?

因為對姊姊看重,所以邀她們一起喝茶?

蕭琰目送太清掌教離去,打開玉盒一看,吃了一驚。

玉盒裡裝著一盒茶葉,根根如玉芽,澄碧清香,邊緣還有銀絲——正是“每年隻出不到十斤茶葉”的聖泉老茶樹的茶。

雖然玉盒不大,但也能裝半斤。

蕭琰想了會,不由微笑起來。

……這茶或許是太清掌教借她手,送給姊姊的。

畢竟三清宮這麼大,重要人物這麼多,不到十斤茶葉如何分?太清掌教再看重姊姊,也不好太偏心,那就是拉仇恨了。

蕭琰心裡又忖道,這澄靈茶普通人飲用隻是心清神明,唯武道中人飲用才更有助益,能讓神識和靈魂淬出雜質,靈慧通透——太清掌教給姊姊用,難道是姊姊已經入道?

蕭琰自從與吳王一戰離開長安後,因為沒回到河西,與沈清猗的通信就斷了,之後兩人在長安相見再分彆,仔細算來,她和沈清猗已經有三年沒有通信聯係,對她的情況都是從四哥那裡得知,而姊姊也不會與四哥說起她在藥殿的情況……這三年若有什麼大變化,蕭琰當然不知道。

想到沈清猗可能入道,蕭琰心裡自是高興。

大道三千,丹道也是三千中的一道。

姊姊已經不是蕭氏的世子婦,道門必定要傳她丹道,而以她的聰穎智慧和天賦悟性,蕭琰毫不懷疑她能順利入丹道,而且還可能是讓藥殿驚歎的天才——否則太清掌教不會這麼重視,這麼拐彎抹角的給姊姊傾斜資源。

蕭琰心中喜悅,這種喜悅甚至壓過了有可能麵對沈清猗感情的煩惱,她決定先去藥殿見沈清猗,再去呂道君那裡請教曆色|欲界——先將茶葉帶給姊姊,沒準她在呂道君那裡會領悟很長時間呢?

蕭琰出了聖水泉,外麵有一位四旬道士在等候她,應該已得了太清掌教的吩咐,詢問道:“無念宗師是去呂道君的純陽居,還是這會去藥殿?”

蕭琰看了看天色,說道:“我想先去藥殿拜會至元道師,有勞領路。”

“藥殿在神農山,距天姥山還有三百裡。”那道士說道,領著蕭琰往山下去,因天色將晚,兩人掠行的速度都很快,不出一刻鐘,就到了神農山主峰下。

神農山也是山巒疊嶂組成,主峰是神農峰,藥殿主殿群就建在神農峰上,藥園和藥室、丹室則遍布各峰。“至元道師住在主殿這邊。”那道士領蕭琰上山去,很快就見到暮色中藥殿的殿宇。因值峰弟子已經通傳上去,蕭琰便見到了一位來接她的年輕女道士。

“無念宗師,我是至元道師身邊的道侍鬆音。”女道士打了個稽首。

蕭琰向她一笑,“有勞。”笑容在暮色中也很燦亮。

鬆音心口一跳,立即靜心斂眉,心忖道師這位故友的容貌實在太出色了。

蕭琰沉斂了笑容,隨著鬆音往殿後去,心裡的喜悅也沉了下去,隨著距離的接近,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沉滯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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