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七章 相見(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8993 字 10個月前

帝都城西,雲山書院。

書院隱在樊川北麵的雲山中。山以雲名雲即山,書院在雲山中,就叫雲山書院。

雲山七十三峰中,書院四家,隻有這家書院能以雲山為名。因為它是甲姓世家京兆韋氏的族學書院,也是大唐十大書院之一。書院的步雲亭中,書院的山長,韋氏家主韋蒼正在接待一位重要客人。

能被韋蒼親自接待的,不是文壇士林的宗師,就必定是同等級的人物。

但今日她接待的,是一位小輩,也是一位忘年之交。

在亭外煮茶的侍婢已經悄悄抬頭覷了這位至元道師好幾次——聲名如雷,被民間立生祠的人物,真的好年輕啊。能讓年輕侍婢偷著瞧了又瞧的,除了聲名人物,就得是俊俏郎君,要不也得是熱門話題人物——大唐首位和離的世子夫人,還是甲姓之首的蘭陵蕭氏,這消息得多勁爆,當年傳開時跌碎了多少人的眼珠子啊!即使那事已經過去幾年,侍婢們看見當事者,在欽仰的聲名卓著時也不由得想起當年那段熱議的“彪悍和離”。

亭中的人並未在意侍婢的偷覷,身穿一領天青色的道袍如雪色染青,襯出她清靜冷冽的氣質,卻並不讓人感到孤傲,有一種寧靜悠遠的氣度,仿佛“身在南山”的清靜悠然。

韋蒼一見就笑著讚她,“三年不見,小友是得了陶先生的真意了reads;。”

這位家主與沈清猗神交、書信已交,卻還是第二次見到沈清猗,上一次是她來長安為齊王治病,這次再見,便覺她精神氣度又有不同,令人想起遊走世間,也是聲名卓著的道門前輩——孫先生之師陶先生,那種“結廬在人境,悠然見南山”的忘我超俗之境。

“清猗見過雲舟世伯。”沈清猗右手立什,向她行了一禮。

韋蒼抬手受她一禮,讓她坐下,微笑道:“至元心境上又有進益,莫怪取字南山。比起上次見你,仿佛少了心中的束縛和隱忍的重負,精神更加敞闊、自在了。”

沈清猗不由感歎她的觀察細致入微:她一向認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上次和雲舟先生隻見一麵就被她看出心中的隱忍沉負。微笑回道:“不敢和師祖相比。清猗隻是暢了心懷得了所求,心中隱忍痛苦已去,便得了清靜之味,心無礙,便自在。距離師祖忘我的境界還差得遠。”

暢了心懷得了所求?

韋蒼眼中有訝色,心中有了幾分猜測,暗笑一聲,裴文通的用心怕是要落空了。

她今日見沈清猗,是故友相敘,也有為裴昶相托之意。

今年二月時,沈綸一一回絕了幾個世家的提親,說沈清猗正一門心思修煉丹道,無心婚約。一些世家退了去,裴昶卻不死心,認為自家嫡孫人才容貌品行都出眾,沈至元無心是沒見到真人,若見了裴立之,說不準心思就改了。但沈清猗在道門不出,裴家便找不到機會,得幸這次京都舉行藥學交流會,沈清猗代表藥殿參加,裴昶便暗裡托了和沈清猗的“忘年交”韋蒼——請她安排兩個年輕人見一見。

這不是什麼大事,何況裴立之人才品貌確實出色,也是韋蒼欣賞的一位後輩,兩個年輕人見一見,就算無意,也可成友,不過韋蒼也不會當成主要的事,今日還是好友敘舊,談談文,說說詩,才不負山風之景,步雲之意。

這一老一少,年齡相差將近三十歲,卻也談得投機,不時有清笑聲從亭中傳出……亭內外的侍婢也是聽得出神,隻覺字字珠璣,又蘊含悠遠的道境,雖不明白,但咀嚼一體味就隱有脫俗之感,不由暗歎:果然是郎主的忘年交啊。

韋蒼帶著沈清猗出亭,欣賞雲山之景,沿著山間的青石路漫步,走出幾段景,前方水流潺潺,對岸蘭草鬱鬱,綠竹亭亭。韋蒼向竹林中看了一眼,轉頭向沈清猗笑道:“對岸有俊郎,可要過橋見一見?”說著又向她眨了下眼,很有些老小孩的意趣,悄悄說,“這是裴中書托我的順手人情。”

她笑容溫煦,氣質博雅,令人見之便忘俗,雖是安排人來相親,卻是胸懷坦蕩,見與不見都取決於沈清猗,並未安排偶遇邂逅之類。

沈清猗對此沒有惡感,長輩安排小輩相親,原就是尋常事,何況這位長者又是這般坦蕩,當然要給麵子,便笑回道:“可是裴家十一郎?”韋蒼一笑眼指對岸,“林中有亭,曰陶然。”人就在亭中。

沈清猗眼望竹林翠蔓,微笑道:“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長歌吟鬆風,陶然共忘機。”

這就是允了相見。

韋蒼哈哈一笑,說道:“你們年輕人自個相聚,老人家就不討嫌了。”說著留下一名侍婢,轉身自灑灑去了。

長歌吟鬆風,陶然共忘機。

這就是隻談鬆風忘卻世俗心機呀。

裴文通的打算是要落空了。

……

清風中竹葉颯颯,有叮咚的琴聲傳出reads;。

陶然亭中隨性而坐的青袍男子,一頭烏發隻用一根竹簪挽著,修長的手指輕彈琴弦,琴聲不成曲,卻如流水,淙淙而自在。聽見沈清猗的步聲,他抬起頭來,眉目疏淡,容貌似水墨芙蕖般清雋,清清淡淡的氣質,如這清風山泉一般,隨性,自然。

沈清猗暗讚一聲好氣度,上前入亭。

行禮時彼此眼中都有欣賞之色。

兩人雖是初次相見,卻並不拘束,言談自若,從容,倒仿佛相識已久,遠遠立在亭外的裴家見這兩位似乎相談甚歡,很有意趣相投之意,不由得心喜——看來是有意思了?

兩三刻鐘後,沈清猗起身告辭,帶著道侍和侍婢而去,裴立之坐在亭中,撫琴以長歌相送。

“寒來暑往幾時休。光陰逐水流。浮雲身世兩悠悠。何勞身外求。天上月,水邊樓。須將一醉酬。陶然無喜亦無憂。人生且自由。”

沈清猗聽得身後清朗悠遠的歌聲,微微一笑。

陶然無喜亦無憂,人生且自由。

裴十一,當真是灑脫之人。

值得相交。

心中的欣賞又多了兩分。

裴立之長歌而儘,又在竹林舞了一曲劍,並不就此下山,在雲山迤邐流連,捉魚野足,直至申酉之時,才帶著隨從飄然下山。回到裴府才淋浴換衫,就被祖父叫去院中,關切的問他今日相見如何,可是入眼,相見甚歡?

“入眼。”裴立之道,“相見甚歡。”

難得遇上一位意趣相投的,可不甚歡麼。

裴昶眉一軒,麵露喜色,裴立之卻又清聲歎道:“隻可惜……相見恨晚。”

裴昶眉一聳,“恨晚?”

“可惜呀,沈南山已有意中人,能不恨晚麼。”裴立之一臉歎惋,心下也真個歎息,沈清猗這般氣質、心性,的確是他喜歡的,隻可惜,相遇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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