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九章 至深的永恒(2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8272 字 10個月前

少神司小氣得要命,這四壇酒還是她跳了神湖“付款”買的。

但酒的確是好酒,值得她跳湖。

“有情飲水飽,你有情就醉了,不需要喝酒。”慕容絕說道,一身白衣坐在篝火邊,天然的冷寒篝火都散不去,一口酒一口魚,神情輕淡,卻透出一種純然的自在。

蕭琰被她這話勾起情思,不由仰頭躺下去,雙手墊在後腦上,望著星子眨眼的天空,仿佛訴說情人的昵語,神情便流露出思念還有悵惘。

年節團圓節,不在親人愛人身邊,的確悵惘。

她說道:“我需要寫一封情書。”

寄托她深切的情思。

她知道,沈清猗也一定在想她。

那種靈魂纏繞的思念,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彼此感應。

“嗯,就說除夕夜,你和我一起,烹魚飲酒,相看美人,不亦樂乎。”慕容絕吃一口魚,喝了口酒,冰寒的語調說著實話,那不帶半分笑音的笑意,或許隻有蕭琰才聽得出來。

蕭琰對她的調侃翻了個白眼,說道:“我這樣寫,肯定會挨劈。”

大實話也不能這樣寫啊。

她養傷時就給沈清猗寫了信,說跟慕容絕又打了一架,跌到了崖穀雪地上,將血蹭在慕容絕乾淨得不得了的白衣上,還把血吐慕容絕臉上了……啊哈哈,她極得意,想起慕容絕的臉色就笑了又想笑,寫完了請人送了信,回頭忽然覺得,自己大約,不該寫這個情節?

沈清猗看信時就在吃醋,心裡將蕭琰掐了又掐,將血吐人臉上……嗬嗬,關鍵是那人是慕容絕,愛過蕭琰,還親吻過蕭琰。沈清猗一想就從心裡酸到牙齒,切齒咬人的那種酸。子夜時分道門三百六十口鐘相繼鳴響,她的許願是,蕭琰平安,順便她的那些“老情人”都滾到天邊兒去,最好與她永遠不相見,相隔天涯萬裡。

天涯萬裡的長安,李毓禎在皇宮清寧殿和父母弟弟一起過了除夕,回到東宮又向閣主師尊和兩位師叔拜了年,臨近醜時才回到光天殿,坐在榻上就有一種孤寂,再尊敬的師尊,再親密的親人,也終有離開的時候,能陪伴她永遠的,始終隻有自己。

她隨手從枕下摸出蕭琰送她的那隻印章,青龍鈕壽山石的小印,刻著“虛極靜篤”。

致虛極,守靜篤。

守靜,是一種境界。

大道孤寂,能陪自己走到永遠的,隻有自己。

就像這天和地一樣,相望未必相守;相伴未必同行;同行未必永久。

始終隻得自己前行。

承受得了孤寂,才能行得長遠。

這是守靜,篤。

她心中的孤寂中,又生出一種平靜。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不能和她在一起,李毓禎感受到了痛苦和孤寂。而在這痛苦和孤寂中,她也終於明白,修道者前行的路,始終是自己一人的大道reads;。一起同行得再遠,譬如宇宙星辰,也終將分離,星辰隕落,而宇宙還是那樣的寧靜。隻有承受得了寂寞,才有這樣的永恒。

李毓禎放下印章,隨手拿了件對襟外衫披上,就那麼赤足走了出去。

鬆軟的地毯從她足底滑過,她能感覺到那細微平滑的織紋,織毯下光滑地磚的冰涼,地磚之下深涼又濕潤的大地,大地的深處水潤無聲,卻是生命的醞釀和脈動……

走到外殿,關夏和琴心無聲的跟上。

李毓禎一直走出了主殿,沿著回廊繞到了主殿後麵的一座二層敞閣,這裡是靜夜台。大唐的皇帝們喜歡觀星,大唐的太子們喜歡觀夜,星空高遠,夜色平靜,這正合了皇帝和太子的位置:一個需要站得高遠,一個需要心中平靜。當然李毓禎不需要用平靜來克製對皇權的欲.望,她沒有這種欲.望何需克製。她的平靜來自於更深遠的天空,而不是出於對欲.望的克製。克製,不是真正的平靜。

她隨意的躺在關夏搬出來的軟藤躺椅上,赤足蹺在軟藤幾上,乾淨如白玉,即使走到這裡也沒沾染半分灰塵。她的手裡拿著一隻高足白玉杯,裡麵是琥珀色的金波玉液酒,就著這夜空、星辰,就著這除夕不會熄滅的長安燈火下酒,亦為自在。

師尊說,人生至靜至安寧,至醉於其間。

以前李毓禎不能明白,她的生命太明亮,太絢麗,充滿了跳蕩和激情,她的劍鋒銳而充滿張力,無法體會到這種至靜的寧。

但她經曆了能讓她燃燒生命的愛情,而至深的愛卻是至痛的失去,從至明亮至熱烈跌落到至冷至寒的深淵,心境之起落,可謂從天上到地下,但這種起落,卻這讓她體會到了深痛後的孤寂,在那至深的孤寂中,她觸摸到了那層永恒……

那是至深的平靜中神魂的顫栗,就好像無儘宇宙中一道遙遠的星輝落在神魂上,平靜的,寧淡的,喜悅。

李毓禎喝了一口酒,向寧靜的夜空舉了舉杯。

心中的平靜讓她不用神識就能與這黑夜中的大地生出融合,就好像是她生命的延伸,整個長安的脈搏都在她的呼吸之中,這是一種無比玄妙的感覺。

她的心平靜得輕然,似乎存在著又似乎玄虛於此間,夜色就是她的眼睛,大地就是她的耳朵……無所不見,無所不聞。

令人沉醉。

這就是師尊說的至靜,至醉於其間了吧。

……

神湖邊平靜得連蟲聲都沒有,隻有篝火的嗶剝聲。

蕭琰赤足躺在草地上的氈毯上,褲腿卷了好幾卷,露出了光滑如美玉的小腿,感受著夜風歡快的從它們上麵繞過,也享受到了風一般的自由快活。她心中有種寧靜的喜悅,忽然跳出去搶了慕容絕的酒壇,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向著夜空舉起,高聲說道:“為了這至靜的夜空。”

友情如夜空的星辰,隻要我們的生命存在,就會在這夜空中永恒閃耀。

為了我們至深的永恒。

“前進!”

她向慕容絕一舉杯,又轉頭向南方的夜空一舉杯,哈哈笑道:

“飲勝!”

……

“飲勝!”

同一片星空下,李毓禎微眯著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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