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即將過去。
十二月二十九的時候,蕭琰和慕容絕的傷終於養好。
兩人這一次傷得都很重,一個是滅的道意,一個是生的道意,兩種截然相反又根本衝突的道意,勢均力敵,交戰起來產生的就是巨大的摧毀力量,而對方道意的氣息侵入她們身體,在身體內互相衝撞,不可避免的就造成了嚴重的傷勢。而且,對方道意殘存的意誌,還影響著她們傷勢的恢複,就如同在順行的經脈氣息中總有一縷逆行的氣息,在經脈中不安分的搗騰,兩要調順內息就要先鎮壓對方殘存的這縷道意。
但這並不容易,因為對方道境的高明,和自己不相上下,而且對生或滅這種天道意誌的領悟也都觸摸到了永恒的領域,永恒的意誌即使微弱,也難以泯滅。當鎮壓很難消除這縷相衝的道意時,兩人都想到了同化。這更不容易了,所以兩人這次養傷都超過了半個月,用了十七八天的時間,才完全複原。
但收獲也是非常大的,因為在內息中與對方道意相衝的磨礪,使兩人自己的道意更加圓融,而且對於對方的道意也有了一些領悟,這就反過來促進了對自己道意的更深一層次的領悟,可謂對立但也相輔相成。當然能夠領悟也是建立在她們之前戰鬥的基礎上,兩人在戰鬥中對道境的領悟突破才是最大的收益,要不然怎麼說戰鬥相長呢?
蕭琰傷勢痊愈後就去了神湖作畫。
她喜歡在神湖邊思考,雖然前兩天才下了一場大雪,但這裡依然草色如青,像天然的碧綠茵毯,走在上麵都有一種柔軟的感覺,當然她最喜歡的,是待在湖邊時心中最寧靜。
這裡是神山最平靜的地方。
整座神山就如一條巨龍般橫亙在烏古斯大地上,但它卻不是如龍般的強霸,而是和大地一樣有著至深的平靜,沉默的包容著萬物。然而萬物並不平靜,因為草在生長,蟲在吃草,樹在爭奪陽光,動物在捕食或被捕食……無論生物還是非生物,都在有意識或無意識的爭奪著生存,然而死亡也終不可避免。生與滅,是這個世界的永恒。他們追求永恒,但永恒不是欲.望,而是境界,是至深的平靜,唯有心中萬籟俱寂,靈魂至深的寧靜時,才能與那方天地的邊緣有觸摸的可能。
蕭琰的眼神靜謐,身前懸浮著一張青檀宣紙,執筆落下時有生機,卻讓人感覺不到那毫尖在動,仿佛靜深的懸在那檀宣上,因為神山的平靜而凝止。
蕭琰在畫神山。
她的筆意下有生,也有滅,生與滅的交錯,仿佛在世界中,劃開一條十字大道。
十字,是相去相遠的兩條道。
但它們,也曾有交叉。
蕭琰此刻在思索著這個交叉點,那一點,就是這兩種道意的相存點和轉化點。
生與滅,滅與生……
蕭琰的識海裡不斷回放著和慕容絕的那一戰。
她靜下來時,都在回想著這一戰。
有些東西明白了,有些東西卻還模糊著,就好像看見了湖下的光影,始終不夠清晰。
這些領悟,無法用言語說出,她喜歡上用畫來表達,將那些模糊的、玄奧的意念,通過有形的線條表現出來――當然不夠境界的看起來就是塗鴉。她這會畫的“神山之平靜”就是一團亂線,如果比喻得確切一點,就是一團抽筋的亂線,估計安葉禧看了又要翻白眼,“山――呢?”
蕭琰笑了笑,手中的狼毫卻頓在那裡,良久不能落下去。
最關鍵的那點,她還是沒想明白reads;。
她平靜的眸光看向神湖,神湖永遠那樣平靜,湖光如鏡不見波紋,她笑了笑,心境也如湖水般平靜,並不勉強自己去領悟,就要收筆。
一隻手伸了過來,白如雪,透明如冰,好像那掌指間的血肉肌骨都化成了冰一般,冰做肌來冰做骨。那隻手握在蕭琰執狼毫的手上,冷如寒冰,隻是觸著就如萬載冰川一般極致的寒,氣息透入指骨,寒意也透入指骨,但細細體味,又覺得那極冷的寒髓中,有一絲潤意,就像雪峰上的蓮花,冰寒中那抹綠色。
蕭琰一時怔神。
這是兩人在崖穀雪地上扭打後,首次有肌膚接觸。
這種極致冰寒中的一點潤意……
蕭琰心神一動,識海中一點靈光閃過,不由全副心神沉浸進去。
慕容絕冰雪般的手指握著她的手,恒定如握劍,在懸浮的宣紙上畫了四劃。
確切的說,是一個字。
山。
橫平豎直,就像慕容絕的劍,直。
每一筆都沒有起承轉合,橫的橫,直的直,一橫一豎都很乾淨。
蕭琰眸中神光回聚,看見這個字,就笑起來。
她的畫裡找不到山,慕容絕就給她一個“山”。
“學長,你真是直接啊。”
一如既往。
“送你的禮物。”慕容絕說道,聲音冷淡沒有情緒。
她的手仍然握在她的手背上,沒有放開。
蕭琰眼簾微闔,眸光凝聚,細心體味著那極寒中的一點潤,識海中已經閃逝而去的靈光,又在琉璃般的蓮花瓣上流離出光影。
良久,蕭琰眉一抬,沉腕落下,筆意一揮灑,畫上又多出一團抽筋的線。那團線一上去,“山”就不見了。但以神識去看,就看見一座霧中的山,那山太平靜,仿佛萬物寂滅,然而沾染了霧的濕意,就有一點綠意,跟著萬千綠色,生機勃勃又萬籟俱寂,生機與寂滅,衍化出了這座山。
慕容絕送她的是一分道意,融入在“山”中,真正的玄奧卻不在那個字裡,而是在她的血肉肌骨中,那一握,才是道意的真髓。
“這是什麼禮物?”蕭琰回頭看她,笑問道。
這當然不是感謝她磨劍的禮物。
她們之間不必說謝,不需要說謝。
一切俱是儘心而為,由心而行。
“新年禮物。”慕容絕說道,聲音裡帶著冰雪天然的寒,聽不出情緒,蕭琰卻聽出其中的笑意。
她哈哈笑道:“那我要請你喝酒了。”
次日就是除夕,夜裡篝火熊熊,兩人就坐在神湖邊對飲,蕭琰在篝火上架了鐵鍋煮魚,加了許多蘑菇,跟慕容絕說起她第一次來神湖就被少神司踢到湖裡,做了一回水煮魚。又擠眼對慕容絕笑。她敢肯定,她寫了信慫恿慕容絕,慕容絕也一定跳了神湖了,那種滋味不是她一人享受。
慕容絕淡淡看她一眼,忽然伸手拿了她身邊的碧瓷酒壇,將裡麵的冰髓酒一滴不剩的倒進自己的鸚鵡杯裡reads;。
“喂!”蕭琰瞪眼,“那是我的酒。”
十斤酒,一人四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