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武道的感悟,都凝聚在這三刀中。
閣主說了三個字reads;。
第一刀,閣主道了一字:“陷。”
這一刀便如陷泥沼,無論她刀上的力量如何強,刀的速度如何快,都被無邊無儘的泥沾、滯、黏、糊,就連虛無都不能吞噬這黏稠,反而陷在這黏稠中由虛轉實。
蕭琰立即換了刀意,攻出第二刀。
閣主道出一字:“空。”
蕭琰這一刀擊空了,所有的道意都擊在了一個空域中。
蕭琰目光澄靜,攻出第三刀,閣主道了一字:“融。”
蕭琰突然覺得自己的刀不見了,不,它還在,但它似乎被分解成了自然界的元素,融進了天地,成了風,成了水,成了泥土,成了石頭,唯獨不是她能掌握的刀。
蕭琰收刀,微垂著頭,立在橋中,仿佛石像一般。
大白鵝“昂”一聲,又“昂”一聲,撲翅落到她頭上踩了兩下。
石像沒動。
大將軍高興的又跳踩兩下。
閣主輕雅一笑,招了下手,大白鵝就乖乖落在她足邊,兩粒黑豆子的眼睛乜著蕭琰,對某人不昂首表達了輕蔑。
閣主悠哉遊哉下橋,神威大將軍邁著方步,神氣活現的從蕭琰腳上踏過。
蕭琰在橋上進入“物我兩忘”,像一尊垂首沉思的雕塑。
凝固了時間。
***
今日初六,李毓禎不當朝,上午照例在東暖閣處政,先是翻開樞密都參謀司每日例進的軍情諮報,了解前線軍情。繼而翻閱靖安司每日例進的國內外新聞紀要,重要的新聞就劃線作記號,需要靖安司跟進的就畫一個箭頭。然後是瀏覽禦閣書令史整理的奏章目錄薄,分政事堂、樞密閣、直轄部司、都進奏司四本,各按奏本封麵的顏色標注分級,李毓禎擇重要緊急的掐記,侍閣書令史就會將掐記的奏本擱到禦案批閱的甲號匣內。
侍閣書令史必須是內廷宮人,李毓禎信任的貼身侍女中琴心連誠關夏越秋都是兼任侍閣書令史,輪流在東暖閣侍班,今日侍閣的是連誠。她接過茶水房宮女遞進的新換茶盞,輕擱在禦榻左手邊的小漆幾上,李毓禎伸手端了,隨口問:“幾時了?”
自鳴鐘太過活潑的報時鳥已經被李毓禎禁言,連誠隔一會就要看一眼鐘麵,聞聲立即回道:“剛過巳時二刻。”
李毓禎唔一聲,掃了眼長窗外的日影,一邊喝著茶,目光掃過一行行的待批閱匣,抬了抬眉毛問:“這會蕭悅之在做什麼?”
連誠應聲出了東暖閣,沿廊去到對麵的西暖閣,已經改建為電報房了,滴滴滴發了封電報過去。一刻鐘後,光天殿那邊的電報發過來了。連誠看到譯出的報文嘴角就抽了一下,返回東暖閣呈給李毓禎。
李毓禎目光一掃,就笑出來。
“蕭上將軍正在漱心橋上發呆,持續發呆中,目測要到天荒地老。”
李毓禎被逗樂了,眉梢揚了一下道:“看來她的傷已經完全好了。”
――沈至元的丹藥果然不錯。
李毓禎眸子沉了沉,跟著又有一道亮色躍出……真是,值得期待啊。
已經絕跡的天品丹藥,或許能在他們這一代重現reads;。
人間,就更好走一些。
***
漱心潭上,水流漱心。
蕭琰眼眸睜開,在橋上出刀。揮出一刀後,又沉眸不動。良久,又揮出一刀。然後又是凝立不動。良久,再次出刀。……
日影漸漸向中,她在橋上的影子由長至短,揮出的刀也漸漸無影。
日當中時,閣主就出現在潭邊。
蕭琰下橋上前深躬一禮,“謝大師伯指點。”
閣主的道是言出法隨,她的言,就是劍域。
三個字,就是三種劍域,讓蕭琰深有感悟。
閣主往潭邊竹林行去,蕭琰舉步相隨,大白鵝邁到前麵,昂昂領路。正午陽光是熾日,但竹林密匝,泥土臨潭濕潤,行在竹林中清涼自生。
閣主的聲音像和風拂過竹林,悠然和潤,“大道修心,因何要修心?”
蕭琰放輕呼吸,凝神傾聽。
閣主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因為人有心。凡是智慧物種,就有心。有心,就會體情,喜怒哀懼愛惡欲。有喜有愛,就會有欲,想得到,生、死、耳、目、口、鼻、舌;親情、愛情、友情;權力、地位、威望、財富……人們總會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
“我們修者修長生,這就是對生的執著。
“佛道講去七情六欲,四大皆空,但成佛,本身就是一種想。一旦想,成了執念,堪不破,那就成了心魔。
“你最渴望的,你最憂怖的,往往就是你最大的弱點。
“這是人心至弱。”
閣主說道:“心至弱,也至強。”
“譬如昭華,她對你有最大的渴望,但她的弱點不是對你的情;而是她對自己的信仰,這是她最大的憂怖所在。心劍道的弱點是自己。永遠相信自己,這句話要真正做到很難。昭華對你愛而不得,最大的打擊是‘不得’,而非‘不得你’。‘不得’動搖的就是她對自己的信心,所以元命劍才會裂。一旦她重新建立起對自己的信仰,‘對你愛而不得’就隻是她生命中一個經曆,而不會成為心障,這個弱點就過去了。重塑的過程,就是心至強。”
蕭琰眼睛漸亮,湛亮。
“所以,不是要得到我,她的信心才能建立。因為她的信心是她自己的,與得不得到我無關。”
蕭琰喃喃說著眼睛更亮。
“所以,情障是因為我自己的心承受不了失去而成為心障。歸根結底,是我的心脆弱。”
人有情,就不可能做到無憂無怖。
心至強,是磨煉心的承受力。
能承受最大的痛苦。
能承受最大的憂怖。
承受,是至強。
因為我們永遠都有做不到的事,而承受,才是我們能夠站立和繼續前行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