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哮!”“嚎!”“唳!”……
遠方獅吼虎嘯、熊咆狼嚎的聲音此起彼伏,猛禽從林中和崖上清唳而起,體型龐大的鵟鷹和金雕已在天空中展現俯衝之姿,三百裡內的玄澤大裂穀中又回複了它的活力,動物們跑跑竄竄各歸各路,鹿群也絕不會再與獅子同行,那種奇景隻屬於大恐怖下的曇花一現reads;。食肉動物們又開始了它們的狩獵,驚恐一個晚上又半個白日,得鎮鎮驚,而食物就是最好的方式。
一時間,穀中山坡上狼突豕竄,到處是狩獵者的身影,還有被狩獵者逃竄的身影,弱小的動物們剛剛從天威下的心驚膽懾緩過神來,又要為生命而驚恐奔逃,這就是弱小的悲哀。大裂穀又回複了它往昔的弱肉強食的生態;而強者不會恒強,弱者也不會死絕,萬物都是在天道下爭命。
空間崩潰之地的百丈方圓內還是一片沉寂,沒有一隻動物敢踏進來。即使是以前棲息在這裡的動物,也是遠遠的避開,另擇地方安窩。這裡令它們膽悸的氣息還未完全消失,總感覺還有危險的存在。就連深埋地下的蚯蚓都一拱一拱的往外鑽,努力逃離這片讓它們不安的地帶。
磁暴之地的蘇鐵樹都隻剩下了樹樁子,凡冒出地麵的,不論什麼,都被瞬間交錯如網格的空間線給切割絞碎,變得光禿禿、空蕩蕩,隻有泥土和粉末。
一片空寂。
一片死寂。
隻有偶爾蕩過來的清風,吹起地上的灰末,浮浮蕩蕩在空中,一片慘淡蕭索之景。
忽地,有撲簌撲簌的聲音……
一處蘇鐵樹下——現在是樹樁子旁邊,地麵上的泥土在往兩邊翻,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很快,出現一個洞口。
一隻黝黑如鐵、身長約兩尺的大烏龜慢騰騰的爬了出來,龜背甲上每塊甲殼都有無數的圈圈,密疊得數不清,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年月,龜背甲邊緣很鋒利,還向外支棱出去幾個角,像是一麵扣著的六邊形盾牌,盾牌兩側的四棱還沾著新鮮的泥土,看來這就是老龜的掘洞利器。
如果有宗師神識探查,必定會驚訝:這個臨時挖出的洞口下麵,斜伸向下的地道竟然有十幾裡長,其中還有兩條岔道通向河底。顯然這隻挖洞厲害的老龜在危險來臨前就從河中潛到了地道,深入地下十幾裡,深藏到它的安全窩裡,直到外麵動靜徹底平息,才開新洞慢騰騰爬出地麵。
這老龜向空間崩潰之地的中央爬去,那裡是蕭琰度劫的地方。
這龜伸長脖子,腦袋上兩隻圓圓的眼睛瞪著黑紅混著灰白的粉末看了一會,後腿一蹬,身子仰直了起來,龜背甲尾端鋒利的尖棱便刺入土裡,龜屁股觸地,伸直兩隻後腿,竟是坐地上——而不是趴?兩隻圓眼睛瞪著好像發呆的樣子,那是在……思考?
……回河裡,還是去下一段河裡?
這關乎到留下來還是搬家……
真是龜生艱難,好端端的呆在河裡吃鐵石,忽然禍從天降!……這裡的鐵石都變成灰灰了,難道以後要啃灰灰?龜覺得不能這麼貪圖享受,它活了八百年還能有這麼好的牙口,不就是啃鐵石練出來的?可不能墮落的去舔粉……可是離開,又好可惜……到底離開呢?還是留下呢?
這對於懶惰不想挪窩又想保持啃石磨牙的健康日子的老龜,真是艱難的選擇。
唉,龜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龜努力轉動它不大的腦子,兩隻眼睛都瞪成了圈圈,它當然不知道,讓它愣呆呆坐這裡思考的,除了龜自己的選擇艱難症外,還受了腦子裡另一個意誌的暗示影響。
這個意誌懸浮在它的腦海中。
那是一顆灰白色的光珠,像龜照水看見的眼珠子一樣大小,表麵灰白得渾渾沌沌的,卻有瑩瑩的光華透出,那光華隔開了周圍的腦髓,乾淨得仿佛自成空間reads;。
——這是蕭琰的元神。
她靜靜待在老龜的腦袋裡,神魂放出一縷神意,仔細感受磁暴劫雷空間崩潰後遺留的氣息,然後回思度劫的情形:隻有在度劫之地,才能有更好的反思。
當磁暴和劫雷雙重能量引發空間崩碎時,蕭琰的元神感知到極度危險,立即脫體而出。
元神逸出體外就曝露於天地玄機下而受到衝擊,識神封印嘩然解開了。
一切思想記憶感情瞬息間如潮湧回到她的元神中。
蕭琰的神魂猛然一個意識:這不對!
這不對!
就在她神魂意識到“不對”的同時,周圍的一切:磁暴、光暴、劫雷、空間崩潰,陡然間都脫離了她。
就好像她的元神驀然處在一個虛格中,冷靜的看著空間在她四周崩潰,千萬道空間扭曲的能量線將她的身軀瞬間交錯切割絞為齏粉。
她冷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化為粉末。
神魂沒有半分波動。
因為……
這不是真實!
從一開始就不對。
蕭琰的神魂冷靜理智的回想:
她不可能那麼衝動,就算喝了很多酒,就算決定去克裡特,也不會連夜就出東宮,出長安城,驚動城門衛,那就等於告訴興平會,我離開長安了,閣主怎麼可能不以神識護著她?再者說,她如果急著要在七夕晚上見到清猗,難道不是花師叔千裡瞬移送她去道門更快更安全?怎麼都不會出現她夜行千裡獨自麵對神符箭的情況。
她回思自己當時酒醉迷離,全身心都在烈酒燃燒熱血湧動情焰的灼熱激烈中,沒有當即醒覺夤夜獨行的疑點,而她剛剛“記得了”自己是去見沈清猗,就危險直覺具象化看見神符箭射向自己,生死懸於一線隻來及神念一閃,啟開神符鐲瞬移千裡,而從虛空掉出來就墜落峽穀,正確的反應是辨明環境,才確定位置鄭王的拳頭就來了,之後是凶險的迎戰,而後決定度劫,這環環相扣,一扣緊過一扣,哪裡有暇去思索其中的不對勁?而她度劫時關閉了識神,思想記憶都不在,神魂都是蒙昧的,又怎麼能去思索度劫的真假?
當她識神回歸,恢複意識體的一刹那,就發現了最大的破綻:
從自己開始渡劫到最後一劫,已經是第二天了,驚天動地的這麼大動靜,道門怎麼可能還沒有一人出現?!
這裡是神農域北麵的門戶,玄澤無量觀就在十幾裡外,就算鄭王布置周密,帶來了興平會所有先天,也不可能阻住道門,隻能延滯無量觀的宗師向神農域傳遞消息。
因大裂穀這裡的磁場和陣法布置,外部的神識不能入內,而道門內部的神識要探查大裂穀的情況也會因為磁力場的乾擾不太清晰,加上鄭王以神念隔絕這片空間,道門先天很難察覺這裡動手發生的元氣波動,隻有就在山上的無量觀能夠及時察覺到並過來探查捏碎符紋發警訊。而鄭王需要的,也就是延滯無量觀探查的四到五息時間:如果不是蕭琰當機立斷度劫,最多隻能擋住鄭王三次出手,實力上的大差距,不是智慧和勇氣就能拉平,而鄭王連出三拳不會超過三息的時間,等無量觀的宗師終於發出警訊符,估計蕭琰的屍體都已經躺了好幾息了。
道門沒有瞎沒有聾沒被滅門,怎麼可能一個晚上又一個上午過去都沒有人出現在這裡?
——這不可能reads;!
當絕不可能的情況出現時,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這不是真的。
從頭到尾都不是真的。
被神符箭射被鄭王襲擊穀底渡劫都不是真的!
……
這是幻境!
蕭琰記得了,完全記得了。
這回是真的記得了。
真實的情況是:
在菊廊上她和李毓禎最後還喝了第十三種酒,那是用的牛角觥,一觥就是一斤。
那一觥酒很烈,又蘊著一種幽邃的香,她恍惚覺得自己聞過這樣的香,喝過有這種香的酒……可不是喝過麼?在吐蕃長樂宮的時候,李毓禎在浴池邊給她喝的酒,裡麵就有這種幽邃的香,還有浸潤纏繞舌尖氤氳至心裡的那種迷離的甜香味道,是她啃咬李毓禎的身體時嘗到的……那是:迷夢會瑤台!
那一觥酒裡,溶有書院的入幻破障丹!
因為酒的氣息太烈,擋住了那幽邃又氤氳的香氣,隻隱約的有一分;蕭琰又吃過太多味道刺激的煎餅和巧果,前麵又喝了不同的十二種烈酒,舌頭的味蕾都不太靈敏了,那甜香味道又裹挾在最烈的烏古斯寒地酒中,入唇下喉入腹都是火焰,當然沒能引起她味蕾記憶的醒覺。
一切都清晰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七夕,烈酒,七弦琴,情歌,這就是一整個讓她入幻的情景氣氛構建。
她從開始就沒意識到這可能是幻境,因為清暉閣的不歡而散,她還沒來得及跟李毓禎提起破障丹的事,當然意識中就不會有李昭華會用破障丹這個醒覺——哪裡想到大師伯、花師叔、李昭華,嗯應該還有蕭國公主、申王、霍王,已經私下商榷了這麼一個局,讓她入情入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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