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上香入懷,庭中花照眼。春心一如此,情來不可限。
蘭葉始滿地,梅花已落枝。持此可憐意,摘以寄心知。
朱日光素冰,黃花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陽春月。
花塢蝶雙飛,柳堤鳥百舌。……
最後一句還未唱出,蕭琮的麵色突然燥紅如血,低哼了幾聲,便昏了過去,鼻間似有兩條火龍般的熱息粗粗竄出。
蕭琰聲音嘎然而止,屋內眾人都緊張起來。
沈清猗的聲音冷如寒泉,鎮靜如常,“端硯、司墨,褪衣。”
此時蕭榮和蕭承忠、蕭承義兩名侍衛守在門外,沈清猗身邊的四位大侍女也被遣了出去,隻留下蕭琮的四名貼身侍奴,以及蕭琰在屋內。
蕭琮上下衣衫都被脫去,連褻褲都不留下,隻見全身肌膚朱紅如塗赤,豔豔欲滴。
“侍書、秉筆,擺針!”
“喏。”兩人將針袋打開,三百六十根亮閃閃的銀針排在兩條長幾上。
屋內靜得連滴漏的聲音都能聽見,仿佛還能聽見銀針在穴位上撚磨的聲音。隨著針尖撚動,從紮針的皮膚處滲出一滴滴夾著黑絲的汗珠,隱隱散發著腥氣。
端硯拿著軟巾,在沈清猗撥針之後,便立即拭去針上含著毒素的汗珠reads;。
這一次施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險,過輕則不能抽絲,過重則陽火損身。沈清猗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針下,不疾不徐,容不得半點差錯。三十六針下來,光潔如雪的額頭便沁滿了汗珠。
蕭琰顧眼四周,這會叫侍女進來不太方便,讓司墨他們拭汗好像也不妥。眼見那汗珠就要從那冰潔的額頭上滴落,她立即從袖中抽出帕子,傾身上前,伸手拭去。
沈清猗冰雪寒眸凝了凝,撚針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
時間過得很慢,蕭琰隻覺腰酸腿麻,可能是心神太過緊繃。
一通針施完下來,她給沈清猗拭汗的帕子已換了三條。
沈清猗直起身,禁不住一晃。蕭琰眼疾手快扶住她,“阿嫂,你歇會。”扶著她坐到矮幾後的小榻上,轉身去拿了熏籠溫著的青瓷茶壺,倒了盞熱茶湯,用茶托端給沈清猗。
沈清猗心力交瘁,喝了半碗茶湯後舒了口氣,眼眸微抬,“有勞十七。”
“阿嫂可好些了?”蕭琰關心看了她一眼,去門外吩咐白蘇四婢,將備好的參湯端上來。
沈清猗用了一碗參湯,這才覺得回複了些許精神。
她回眼見蕭琮已經換上了乾淨衣衫,卻仍然昏迷不醒,心中咯噔一聲,沉了下去。
隔日便是二十九,沈清猗從盛華院回來得早,才過巳正。
白蘇進來稟道:“端硯回來傳郎君話,說落衙時將有外府幾位郎君一起過來,請少夫人吩咐廚上備晝食、晚食。又說,十七郎君過來後,前院嬉鬨恐有擾課業,請少夫人在內院代為教習。”
沈清猗便叫進端硯問話:“都是哪些府上的郎君?各有什麼喜好避忌?”
這些都應該是貼身侍人必須打聽清楚的名目,包括入府郎君的出身、排行,對飲食的愛好、避忌,衣物熏哪種香,對什麼香料有避忌……越是高門子弟,越要打聽得細致,一條條的在心中列單子,備主母問詢。
端硯口齒清晰的一一回了,並加了個人觀察所得,如衣著、性情、脾氣等等——敏銳的觀察力也是貼身侍人必備的才能。
就如前次來拜訪的高昌州刺史府大郎君,喝酒時隻穿一條褻褲,說這樣才爽快,如此就要安排男仆斟酒服侍才妥當。
又如上次來拜訪的甘州刺史府二郎君,貎妍如女子,平素在家中近身服侍的都是清雅婢女,說兒郎濁氣重,有染他玉濯之質,如此就必須安排文清氣秀的女婢服侍。
又如上上次來訪賀州刺史府二郎君,喝醉酒後常常以發潑墨作書,人稱“發書一絕”,故這位郎君來訪便得隨時準備大缸墨汁以備不時之需。
又如前前次來訪的瓜州刺史府三郎君,喜歡作劍器舞,那就必得安排精於劍舞的侍衛與之對舞,並備樂伎班子配樂,主人也要親調任一樂器相和才不算失禮。
總之,林林總總,不勝枚舉。
所以講高門世家的底蘊深,不僅僅在於子弟代代有人才,還在於下奴婢也都各色人才蓄備,尤其貼身侍人更需得體貌俱佳,學識、口才、記性等具備,還得為人機敏有眼力,才能幫助主子妥貼的應接各色貴人和各種癖好。
沈清猗聽完端硯稟報後,便極有條理的吩咐下去。
端硯、白蘇、菘藍、赤芍都應聲而去,屋內隻餘青葙侍候著。
未初時分,蕭琰到了承和院,未幾,拿著書進了內院reads;。
她還是頭回來兄嫂的正房,不由好奇的打量。
正房外間是用來閒息的,三壁都是雪白,掛著雅致的淺綠色薄紗簾,東西壁上的紗簾之間掛著色調清雅的山水畫,地上鋪著雪白的長毛毯,左右各安置了兩張案幾,案幾後是白檀木的壺門榻,壺門上雕刻著精致的蓮花,坐榻上鋪著白底淺綠色蓮花圖案的夾纈褥子,看起來清雅又明亮。
屋子的正北是和寢臥內間的槅段,整麵都是白檀做槅,同樣垂著淺綠色紗簾,下麵是一張三麵插屏的長榻,正麵的插屏上繡著一隻紅腳朱鶚,單立梳羽,意態清疏……蕭琰不由多看了兩眼,掠眼便見沈清猗倚著隱囊歪靠榻上,清雪似的玉手隨意擱在素色薄氈上,正挑眉看她。
她不由暗裡一吐舌,光顧打量了,眉眼漾笑稱道:“姊姊。”
青葙替她解了外氅,露出裡麵雪白素紋錦的鑲邊寬袍,腰間沒有係博帶,隻用朱色的錦帶束了腰,更顯得她腰細,右邊懸了塊翡翠鏤空玉璧,碧透的色澤襯得她的衣更白,人亦如玉。
沈清猗心裡讚歎,阿琰的顏色果然好,百看仍覺鮮。
“阿琰,過來坐。”
沈清猗唇邊溢出笑意,寒冽的眸子清潤柔和,身子往寬榻裡側移去,“今日課業要讀什麼書?”
蕭琰走前去,苦著臉將手裡的書揚起來,“《士族譜牒學》。”因是在相熟的親人麵前,她的坐姿便很隨意,一腿曲著,一腿垂在榻下,唉聲歎氣的抱怨著,“為什麼要有這麼多士族?為什麼要有這麼多拐裡拐彎的姻親關係?要弄清楚他們的關係還有輩份,真個好麻煩啊!比學醫還麻煩!”
沈清猗側過身來,手指在她額上戳一下,“現在覺得學醫麻煩了?以後可不教你了。”
“唉喲喂,”蕭琰急忙握住她手,“彆呀,我隻是隨口抱怨兩句。學醫不麻煩,真的,一點都不麻煩。”
沈清猗見她一雙漂亮晶瑩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柔長而卷曲的睫毛還撲閃兩下,煞是可愛,真想捏捏她的臉頰……
沈清猗忍著手癢的衝動,反手在她手上拍了一記,佯怒道:“那就彆抱怨麻煩,世家郎君不學好譜牒,看你以後怎麼應酬。”
蕭琰蔫耷耷的,“我也沒說不學呀。”很自然的又握住她的手,合在掌心搓著,口裡責備,“你看你,手冰涼涼的跟外麵的雪團子沒兩樣,還不愛拿著手爐,真不聽話。”
青葙低眉忍笑。
她們世子夫人平日眉眼冷冽,下人們誰敢直視一眼?就連郎君都從來沒說過一句稍重的話,也就十七郎君敢這般責備世子夫人了,果真是“童言無忌”。
沈清猗心裡有些窘,神色一冷作惱道:“膽肥了!你是姊姊,還是我是姊姊?”
“姊姊也得顧惜身子。”蕭琰打從認了沈清猗為姊姊後,就一點都不怵她了,振振有詞道,“姊姊也要講道理,要聽話。”
青葙忍笑辛苦,肩頭微微聳動。
沈清猗著惱的抽了下手,沒抽動,論力氣,她真比不上蕭琰,隻得瞪她,“才剛午休起榻,哪這麼快握手爐。”
蕭琰更有理由了,“你瞧瞧,才起來手就是涼的!我看你睡覺時也該握著手爐才是。”
沈清猗斜眼,“合著該抱了炭鼎。”
蕭琰撲哧一笑,又擠了下眼,湊過頭去低聲道:“可以抱著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