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道:“此事如何處?爺們拿個主意罷。”
賈赦道:“還能怎地?趕緊打發了銀子,放了籍出去吧!”
賈政搖頭道:“何至於此?儒族叔曾言,這孩子是個真讀書種子,打發去了豈不可惜!”
賈赦搖頭道:“老二,你便隻想著好處。你不知道這是個災星?日後有個好歹,怕不一家子陪葬?”
賈璉也頷首道:“我看那起子官爺公人,都是極虔誠辦他家差使,背後靠山怕是來頭極大,惹不起,不如放出去乾淨。”
賈政道:“果然有人撐著,不妨把那小廝找來問他一問,竟是何方神聖?”
賈赦笑道:“老二你不想想,這小廝顯然是個不知情的,否則何至於躲去東府,你以為萬遍經書好抄的?”
老太太算是明白了,老大想著撇脫,老二還想著寶玉讀書大事。
賈母道:“你們以為,這鋤藥出府去,他能過得更好?”
賈赦父子啞火了。
這賈府呢,就相當於後世那些高工資好福利風光體麵的巨大公司,一等國企,就是子孫都削尖了腦殼要世襲,後來不讓世襲了就換個縣市變相世襲的那種,比如某力、某草、某某行之類。
賈府的下人,清閒高薪,衣食住行醫全包,你看襲人一個丫頭,輕鬆養活家裡一大家子人,晴雯小姑娘被逐出府去了,十幾歲死的時候金銀物事留下四五百兩,四五百兩什麼概念,相當於二三十個小康之家的年總收入,參照後世算起來,得幾百萬吧,而她七八歲被賣進賈府,工齡才幾年呢!
所以丫鬟小子們都不願意被放出去,放出去等於被某草開除啊,你說痛不痛?
賈母是個老道的,老道的人最善於調和,就是和稀泥,然後在稀泥裡摻入自己的私貨。
賈母的私貨其實就是賈政念念不忘的,寶玉的前程。
賈府公司董事會最終決定:
一、前寶玉小廝鋤藥擢任寶玉伴讀,月銀二兩。
二、鑒於鋤藥的特殊情況,日後有關其人的懲處須有榮國府長房核準。
三、鋤藥科舉下場前榮國府放籍,不耽誤其舉子業。
如此,鋤藥得了好處,賈府也沒損失,連打發銀子都省了,本來找伴讀就難找,現在也解決了。
更主要的,不得罪鋤藥家背後站著的遮奢人物。
鋤藥在東府抄經,已經二十多天。
他格外用心地書寫,全力以赴,夜以繼日。
他需要勤奮的勞作排遣內心的憂急。
東府其實兜不住他,也沒有理由為他做什麼。
西府一旦不要了臉皮,隨時可以把他帶走,隨時有一百種死亡方式可以適用於他。
自經死,疾病死,爭風吃醋死,路遇劫匪死,跳井投河吃毒藥出車禍墜懸崖,乃至攜巨款潛逃,總之,在這萬惡的舊世紀,一個奴子的消亡,實在太平平無奇。
東府抄經並不能改變什麼,最多讓他免於速死而已。
還好,西府一直沒有動靜。
畢竟簪纓大戶,不是底層潑皮。
據說寶玉被拘著每日寫字,賈母後院裡的池水都被洗毛筆洗得黑了。
而西府的平靜讓鋤藥更加感到莫大的壓力。
在煎熬中毛筆禿了好幾隻,終於,順天府莫名其妙的修園子,讓他敏感到黑暗中一絲陽光。
果然,東府的工錢由抄經一遍給十文漲到三十文,夥食有三餐一肉變成餐餐有肉,晚上還提供酒水,甚至賈珍有一回還親自作陪,雖然沒有什麼打聽到什麼內幕,還是很客氣地吃完了一頓酒,酒後還賜了一個小金元寶,足有一兩上下。
賈璉親自來了,鋤藥升了伴讀,要上學堂去。
至於抄經,帶回去慢慢的抄便是。
鋤藥開開心心地跟著賈璉還到榮國府,賈璉怎麼看他都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兒。
賈璉心裡想,什麼避禍抄經,隻怕是府內老人精想得多了。
鋤藥月錢漲到二兩,外加四時衣食住行醫用,和通房丫頭平兒同等,這待遇平到了眾姑娘們。比如黛玉,月錢也是二亮。
當然和寶玉賈璉等是不能比的,爺們要交朋結友,幾兩銀子不夠一頓大餐錢。
鋤藥在榮國府東角門內得了個小院子安身,此處出賈赦花園去,就是寧榮兩府中間的夾道,夾道往北頭是賈氏宗祠,宗祠以北就到了賈氏族學。
鋤藥住在此地,又安靜,又出街上學都近便。
王熙鳳帶鋤藥看了院子,讓來旺采買用品,平兒帶著小丫鬟除塵灑掃。
鳳姐兒笑道:“哥兒今登了高枝了,老爺吩咐辦個丫頭小子給你使喚,你有自己先看上的沒有?”
說罷,捂著嘴直笑。
賈府體麵的上仆,有宅子下人的優待,這是特彆的恩遇,比如賴大。
鋤藥看鳳姐兒笑,果然妖豔非常。
他就忽然想起賈瑞,不知道這哥兒現在怎麼樣,按照時間,應該被鳳姐關過了一夜了。得抽空子去看看,好歹一條人命,又是夫子太爺的獨孫根子。
小子?
鋤藥自己還小子哩。
要個丫鬟料理院子吧。